皇城司。
那顆歪脖子樹下。
李辰安和長孫驚鴻共進了一道簡單的午餐。
長孫驚鴻沒有再說接下來極有可能發生的朝局變化,而是說了一些關于曾經的那些過往的故事。
比如盧皇后的文采極高,當年在春甫先生的座下讀過三年書。
和當今皇上是同窗。
比如云安郡主的武功極高!
她的老師正是長孫驚鴻!
也比如那位郡馬喬子桐,他并無什么了不得的身世,就是一個窮酸讀書人。
昭化元年春,那年倒春寒極為嚴重。
喬子桐入京都,準備參加那年的恩科,借宿在文昌廟,卻差點給凍死了。
云安郡主陪盧皇后去文昌廟上香恰好遇見,于是將喬子桐給救了回去。
那年恩科,喬子桐高中狀元。
云安郡主大喜,求皇上下旨,招喬子桐為郡馬,喬子桐許是感恩于云安郡主救命之恩,他放棄了入朝為官,就在梅園與云安郡主成親。
那是昭化二年。
長孫驚鴻似乎真的老了。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并不需要李辰安有任何回應,似乎只是需要這么一個傾聽者。
直到說到了昭化三年,他住了嘴。
“唔,好久沒說這么多話了,嘴酸。”
“去吧……”
他站了起來,又躺在了那張搖椅上,望著被大葉榕的葉片分割開來的支離破碎的陽光。
“去七處好生。”
“如果、如果你有不適,就出來,往后再慢慢去適應。”
李辰安起身,拱手一禮:“莫非真是閻王殿?”
長孫驚鴻咧嘴一笑擺了擺手,王正金鐘也了李辰安的背影會心一笑,他帶著李辰安向第七處而去。
……
……
皇城司占地極大!
從這處歪脖子樹向東南方向一路而行,李辰安見到了許多掩映在林中的房舍。
黑路黑墻黑瓦黑門黑窗。
除了偶有幾顆桂樹上那淺黃色的桂花之外,這里面除了黑,李辰安尚未見到任何一種靚麗一些的顏色。
這樣的環境可以用肅穆來形容。
但事實上它給人的感覺卻極為壓抑。
“為什么非得弄這么黑?”
王正金鐘想了想,“這個問題,估摸著所有進入皇城司的人都會問一下。”
“其實,聽長孫先生說,二十年前重建這皇城司的時候并不是這樣子的。”
“盧皇后喜歡艷麗一些,認為皇城司過去雖然行的是不太能夠見光的事,但現在最好還是站在陽光下。”
“所以那時候,這里面種了許多花花草草,這些房舍,也多是青磚碧瓦。”
李辰安微微一愕,放眼所見,已難尋王正金鐘說的那過往的痕跡。
“后面發生了什么?”
王正金鐘站在了一顆桂花樹旁,“當然是昭化三年那件事!”
“上車候盧戰驍滿門被滅,大人就很生氣。”
“他當時就想做點什么,卻被盧皇后給勸阻了,于是,他忍了下來。”
“可昭化三年冬,你出生僅僅個把月的時候,盧皇后卻、卻縊吊而亡,你不知所蹤!”
縊吊?
這個詞引起了李辰安的注意。
“這一次徹底激怒了大人!”
他俯過了身子,在李辰安耳邊低聲說了一句:“大人和皇上大吵了一架,然后帶著皇城司七個處在京都的所有人……有上千之數!”
“大人帶著這千余號人,那個晚上,砍了許多人的腦袋!”
“有朝中大員,有后宮宮女宦官,也有當時守衛皇宮的千牛衛一干將士……”
“那時候屬下還僅僅是七處的一個小探子,有幸參與。”
王正金鐘指了指對面的一處漆黑小樓,又道:
“這些黑,它不全是漆,而是……混著那些人的血!”
“大人說,以此為哀悼。”
“大人還說……皇城司還是行于黑暗中更好一些,在陽光下……沒人會怕!”
李辰安豁然一驚,他張大了嘴巴,“……這得殺多少人?”
王正金鐘繼續向前走去,“也不多,也就千八百個。”
“如此大事,我怎未曾聽過?”
“因為皇上將這事給壓了下來……那晚京都四處起火,燒了許多府邸,當然那些府邸其實已經空了,尸體都被弄到了這里,后面告知百姓,說是匪人作亂。”
“京兆府抓捕了許多江湖中人,胡亂的砍了一氣,那事就胡亂的結束了。”
“你現在既然是皇城司的副提舉,這些事你以后遲早也會知道。”
“姬泰這老王八犢子,就是在那場血洗之后正式掌權的。”
“長孫大人那晚就是帶著七處的人,將當時已經告老的那位梁丞相滿門給宰了……也不能說是滿門,后面查驗,還是跑了幾個。”
李辰安沉吟片刻,問道:“我聽說昭化三年那事的背后是一個叫奚帷的人布的局?”
“嗯,那廝是主謀,這些年皇城司一直在找他……大人說恐怕就這兩天就有眉目。”
“抓住他的尾巴了?”
王正金鐘搖了搖頭,“是你今日將姬泰罵的吐血,大人說,姬泰一定會找奚帷問計,因為留給姬泰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所以軍情一處今兒個已傾巢出動,相府方圓十里地,都在一處的監視之中。”
“如果真有人登相府,恐怕還真能守株待兔逮住奚帷那老家伙。”
轉過了一道爬滿枯藤的漆黑院墻,王正金鐘停下了腳步。
李辰安抬頭,忽的聽見里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痛哭聲還有哀嚎求饒聲。
王正金鐘搖了搖頭,“大人一直說審問犯人這種事莫要弄出那么大的陣仗,這些王八蛋莫非又忘了?”
他推開了那扇虛掩的門。
門楣上有個巴掌那么點大的牌匾。
牌匾上寫著七處兩個字。
他跟著王正金鐘走了進去,撲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郁的血腥味道。
這是一個四方的院子。
院子中,五個人被剝光了衣服,渾身血淋淋的吊在十字架上,左邊一人手持皮鞭,右邊一人手握一把殺豬刀。
前方還有一人。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手里拿著一只燒雞。
旁邊還放著一壺酒!
他一邊吃雞一邊喝酒一邊慢吞吞說了一句:“現在想起來要招了?”
“晚了!”
“剝了他們的皮!”
“聽說咱們皇城司新來了一位小李大人,剝一百張皮就可以縫制一件厚實的人皮大衣!”
“交給大統領去送給這位小李大人,估摸著往后咱們七處的活兒會更多一些!”
他剛說完這句話,忽的抬頭,那雙小眼睛陡然大睜。
他一家伙從那椅子上站了起來,左手一只雞右手一罐子酒,屁顛屁顛的就向王正金鐘跑了過去了。
他那張油嘴咧嘴一笑:
“大統領,請吃雞!”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