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說的那篇論文是通過什么途徑送來的，有的時候，我們不能屈服于學閥的威脅！”
不等腓力博士進一步說明，布倫丹院長就攤牌了：“安菲爾德過去是有一些成績，但他現在離開了德賽，只是個普通的醫學院院長，你不該因為他的推薦就盲目的信任！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像其他許多學術期刊一樣，《大陸醫學》有三輪審核機制。
第一輪是執行編輯的初審。
這個環節會過濾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投稿。要知道，作為舊大陸有數的學術刊物，編輯部的工作量非常大。只有少數被篩選出來的文章，有機會進入下一輪，而其中的大部分還會被要求修改。
第二輪，是審核部評議與外部審核。
如前文所言，如今的審核部有五位常駐執事，由其中一位擔任輪值主席，一月一換。主席具有召集評議、進行推薦和特別準許等權力。負責外部審核的專家們，分布于整個舊大陸，一般是各個醫學領域的頂尖人物，一般而言，一篇論文至少會發給四位相關領域的專家。
這一輪同樣不容易通過，即使被認可的論文，往往也要進行長時間、反復的修改，才能定稿。
相比之下，第三輪主編評審，反而相對容易一點，真到了這一輪，很少有被退稿的。
回到審核部，五位審核者雖然會有變化，但入選標準是一致的——都是克洛維中央大區范圍內的學界大佬。
而無論怎么算，在現任的審核者中，布倫丹·馬蒂都是其中資格最老的一位。他的一生具有傳奇色彩，即使是現在，作為德賽第一病院的院長，他在學界與商界都有著舉重輕重的影響力。
值得一提的是，布倫丹院長，既是下個月的輪值主席，也是那位加爾文·赫爾醫生的老師。所以，面對腓力博士的提議，他的反對是順理成章的。
這樣的結果，也是其他三人能夠預見的，他們沒有參與爭論，而是站在旁邊，靜觀其變。畢竟，腓力博士同樣是克洛維科學院的資深院士，而且作為貴族后裔，有著非同一般的金錢和人脈。
兩個人，哪個都不好得罪。
“我知道您的意思，”腓力博士推了推眼鏡，“再過一天，您就是輪值主席，但這篇文章是今天投遞過來的，就還在我的管理范圍！我必須強調，我不會因為推薦人是安菲爾德先生，就有著偏頗！”
他指著幾人桌上放好的論文復印件，正色道：“爭辯是沒有意義的，為什么不回到問題本身呢？讓我們來看看這篇論文，我想，你們會給出公正的評判。”
其他三人暗自點頭，既然被召集過來了，無論如何都要看看內容才對。對此，布倫丹院長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那么，腓力博士，這篇論文是關于什么的？”
中央學院醫學院的院長、克洛維和勃魯索倫聯合研究中心的首席顧問，烏戈·卡多納拿起那篇論文時，隨口問了一句。
“關于惡魔病癥。”腓力博士很干脆的回答道：“論文的作者，對惡魔病癥進行的特征歸納。”
安靜。
烏戈·卡多納先生停下了動作，和其他人對視了一眼，最后，他們的目光落到了布倫丹院長的身上。
老人的臉色很難看，他說道：“你打算用一篇關于惡魔病癥的論文，來代替加爾文花費了幾年功夫、得到了瓦爾德塞全力協助的、同樣關于惡魔病癥的論文？”
“他們可以同時刊登。”腓力博士真誠的建議道：“但我覺得，你最好讓加爾文的論文拿下來，這樣對他是最好的。”
“呵！”布倫丹冷笑起來，“為什么要讓加爾文退讓？”他拿起來自己桌前的那份復印件，“柯林·B·瓦爾蘭，這是誰？你讓加爾文在面對一個無名小卒的時候退避嗎？”
“我希望您能冷靜下來，我們就事論事。”腓力示意其他人先翻開論文來看，“在學術研究上，資歷當然重要，但有的時候，當面對具有開創性的研究成果時，靠著人脈和資歷強行出頭，不是明智之選。”
布倫丹沒有繼續反駁，而是冷笑著翻開了面前的論文，草草的看了幾眼，想要找一些內容批判，但很快，他神色微變。
對面，烏戈·卡多納等人翻開的更早，所以已經看到了關鍵的地方，一個個或者瞪大眼睛，或者皺眉沉思，或者面露遲疑。
最后，他們都看向腓力。
“后面附帶著安菲爾德先生和他的學生，關于論文上幾個現象的再現資料，”腓力博士明白他們想問什么。
“這不可能！”
突然，布倫丹院長抬起了頭！
“關于惡魔病癥的特征研究，走在最前沿的是瓦爾德塞！其次，就是加爾文的團隊！”他的聲音很急，音調很高，試圖給自己信心，“他們的成果，會比不上一個無名小卒？現在可不是五十年前了！”
“這就是我把各位請過來的原因，”腓力博士見到老家伙的模樣，反而露出了優雅的笑容，“我們一同鑒定，如果通過了，就啟動外審。”
“時間上來得及嗎？”布倫丹老院長猛吸一口氣，穩住了情緒，“突然加入一篇，可能讓一月刊不能按時印刷！”他在試圖拖延。
“您不覺得，這樣的成果，確實值得推遲期刊嗎？”腓力博士反問道：“這也是我覺得，加爾文的研究成果不宜放出的原因，因為他的研究和這篇論文的內容存在著矛盾與沖突！如果瓦爾蘭先生的研究是對的，那么加爾文醫生的結論，會在最短的時間被推翻，這不利于他的名聲和商業價值。”
在同一天、同一個刊物上、發布同樣領域的內容，內容卻不相同，一個是對的，那么另一個自然是當場就被打臉！
當然，即使隔著一個月，也足夠加爾文成為圈內笑柄了。
“我覺得，腓力博士說的很對！”烏戈·卡多納等人已經開始站隊，他們很清楚這篇論文意味著什么，“您應該讓加爾文再考慮考慮。”
布倫丹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很多東西就像是一層窗戶紙，如果沒人提起，那往往要走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的彎路才會被發現，因為過去無人涉獵，有太多的方向可以選擇，里面絕大部分都是錯的，試錯會消耗大部分人的精力和時間。
布倫丹在惡魔病癥上也有著深厚的造詣，積累甚多，看了這篇論文，就像是被捅破了窗戶紙，能大概分辨真假，自然知道腓力說的話，不是危言聳聽。
這還不算完，腓力博士跟著又道：“據我所知，這篇論文，目前只發給了我們一家！”
他的目光掃過其他人：“我想各位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舊大陸的學術影響力在不斷衰弱，原因就在于在新興領域上的研究接連落后。如今，哪怕是舊大陸的研究者，也會優先選擇新大陸的《環球醫學》和揚薩島的《手術臺》作為首選平臺，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要錯過這樣一篇論文？”
“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烏戈·卡多納等人大為意動，要知道，學術影響力是實實在在、可以變現的東西，也有助于他們的研究事項。相比之下，布倫丹的一再阻攔，就顯得不合時宜了。
最后，烏戈·卡多納忍不住道：“這篇論文具有著顯而易見的開創性，這也許是我們超越新大陸的契機！至少在這一次，有機會超越。”
“超越瓦爾德塞？這怎么可能！”布倫丹站起來，滿臉怒氣的朝外走去，“既然你們已經有了決定，人數也夠，就不需要我來操心了！我還是那句話，不應該太急于推出！”
但烏戈·卡多納等人哪里還有心情顧慮他？等人一走，他們就立刻興致勃勃討論起來。
烏戈·卡多納更是直接說道：“我認為布倫丹老院長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如果啟動外審，再配合驗證實驗，很耽誤時間……”
“那你的意見是？”腓力博士聽出了弦外之音。
烏戈·卡多納笑道：“我們四個進行再現實驗，只要可以復現，那么就足夠做出判斷了！相信看到這篇論文的人，不會覺得我們是獨斷專行！”
另外一人點頭同意，他說：“我已經等不及想要看到，當新一期的《大陸醫學》發行，新大陸那幾個期刊相關者是什么表情了！也該讓他們體會體會這種落后別人一步的感覺了！”
另外一個人則道：“我覺得，我們該和那位作者取得聯系。論文上面居然沒有詳細的聯系方式，這太不應該了！”
“我會和安菲爾德先生及時溝通，我想，那位老院長大概是想要把這位瓦爾蘭先生藏起來。”腓力博士與眾人相顧而笑，“現在，讓我們先仔細的閱讀一遍吧！里面的內容對我們來說，同樣是重要的啟發！”
“當然！”
.
.
另一邊。
離開了審核部的布倫丹老院長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忙拿出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
“老師，有什么事嗎？”加爾文醫生那充滿著自信的聲音從中傳出，他的語速很快，“我猜猜，是因為最新的論文嗎？你放心，相關的實驗記錄，很快就會給您送去……”
“那篇論文，你投了幾家？”布倫丹打斷了對面的喋喋不休。
“四家，其中三家都是新大陸的，還有一家就是您所在的《大陸醫學》，當然，這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否則我大概不會選擇一家舊大陸的期刊。”電話中傳來了加爾文的疑問，“您為什么問這個？”
“把論文撤下來！”老院長急切的說道。
電話里一時失音，過了好一會，加爾文才不解的問道：“您是說把《大陸醫學》的那篇撤下來，為了回避原則？但我認為沒有必要，因為……”
“有另外一篇論文！內容對你很不利！”布倫丹沒有隱瞞，“我會想辦法把那篇論文給你復印一份，讓人送過去，你看過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他在加爾文滿是不解的詢問中掛斷了電話，然后翻了翻手邊，才回過神來。
“該死的，走得太急，我該把我那份拿回來的，現在還要多跑一趟。”
像這樣關系重大、還未發表的論文，必須他親自過去才能取回來，想要讓人代勞，需要復雜的手續。
不過，等布倫丹準備離開時候，有人敲了門。
“誰？”
身材修長的銀發男走了進來，他沖著老人行了一禮：“您好，布倫丹·馬蒂教授，我是迪辛集團的克里曼，我們有事請您幫忙。”
“我現在有急事。”布倫丹搖搖頭，“有什么話等等再說。”
“恐怕不行。”銀發克里曼在老人發怒之前，拿出了一枚勛章，“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希望您能配合。”
布倫丹瞪大了眼睛，然后改變了說辭：“稍微等等，我要打個電話。”
“您可以在路上打，車已經在下面等您了。”
“好吧，看起來你們真的很急。”布倫丹生出不祥之感，他大概能猜到，當自己把電話打給審核部的時候，那幾個人肯定能猜到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他們不會輕易讓自己拿到論文的。
“哦，我很愿意幫忙，但這篇論文太重要了，必要的手續還是要走的，您不能親自過來嗎？太遺憾了，那么需要花費一些時間！”
當電話里傳出腓力博士公事公辦的口吻，憤怒的老院長卻只能干著急，因為他乘坐的加長LMW已經離開了德賽城。
“我們到底要去哪？”布倫丹沒有好氣的問道。
“布爾森堡。”銀發克里曼保持著笑容。
“布爾森堡？好吧，不算太糟。”
布倫丹院長居然平靜下來，因為他記得，那個安菲爾德的新學生就在布爾森堡。
“相信腓力他們肯定在想盡辦法聯系他，但說不定，我才是第一個和他見面的人。”
.
.
“電車最好再快一點，不然我連下午班都要遲到了。”
被眾人念叨的柯林，此時正坐在有軌電車上。
在將橘貓清洗之后，他甚至顧不上吃飯，又急急找了家理發廳，簡單的染了頭發，雖然效果不好，但能暫時作為遮掩，然后他便匆忙踏上了上班的通勤路。
處理佩蒂小姐和染發花了太多時間，讓他的時間有些緊迫，略感焦急。
不過，當柯林看到車窗外的車輛和行人如往常一般的模樣，心里卻蹦出一個疑問——
“昨天那么大的動靜，僅僅過去十幾個小時，城中就一切如常了，當局怎么做到的？”
邊上，一個不急不緩的聲音響起——
“也許，我能給出解釋。”
一身黑衣、半透明的加爾瑪·米勒微笑著，朝柯林行了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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