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挽明從薩爾滸開始 > 第099章 造反,還輪不到你
  一名貼身戈士哈扔下手中盾牌重刀,飛身向后金汗撞去,他身手敏捷,孔武有力,直接將努爾哈赤撞飛出去幾步,摔倒在泥濘的河灘上。戈士哈顧不上主子一身污泥,連忙用身體護住大汗。

  就在兩人倒下的同一時間,鐵球呼嘯著撞向大纛,堪堪擦著織金龍纛下的座位,往后飛去。

  誠如毛云龍剛才所說,手抖了,打偏了。

  如果李永芳肯再給這位炮手一次機會,或許后金大汗已經鐵球彈撞到渾河里喂魚了。

  炮彈飛越渾河,飛過織金龍纛,終于消耗了它的全部能量,軟軟落在河岸沙土中。

  鐵球在綿軟的沙土里滾了兩步,終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十幾名精銳戈士哈擋在大金汗身前,用長牌組成一個堅固的盾陣。

  這樣的盾陣面對大將軍炮基本沒什么作用,不過好歹能給人一點心理上的安慰。

  佟養性連滾帶爬從馬背上滾落下來,四蹄朝地爬到那片河泥里,嘴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

  主子!主子!

  還好他的主子沒有被炮彈擊中,只是額頭上一點皮外傷。

  兩個戈士哈連忙攙扶大汗站起,幾人身上都沾滿了惡臭的河泥。

  “主子,這是咋了?李永芳這狗奴才是瘋了不成!”

  努爾哈赤沒有說話,他回頭望了望砸入河泥的炮彈,驚魂甫定,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兩名戈士哈連忙上前給大汗擦去身上的污泥。

  努爾哈赤一把推開戈士哈,望著北門城樓,大聲道:

  “必是南蠻子打的,這炮手操炮嫻熟,可以歸為我用,不得殺害。”

  佟養性正要奉承大汗幕天席地虛懷若谷有容人之度。

  忽然,北門一聲巨響,接著響起連綿不絕的爆炸聲,仿佛十幾門大將軍炮同時在城頭開炮。

  渾河兩岸大地微微抖動,驚起一片鷗鷺。

  正在朝盾陣拋射的后金兵停下射箭,紛紛朝身后望去。

  轟!轟!轟!

  連綿不絕的爆響還在繼續,北門城頭被橘紅色的焰火遮蓋,火藥燃燒升起的白煙像巨大的蘑菇,很快將整個北門吞沒。

  “五貝勒!”

  頭發花白的努爾哈赤,不顧戈士哈的拉扯,拼命往前面跑去。

  他伸手指著那片升起的白色蘑菇云,沾滿河泥的腦袋不由自主的搖擺。

  “快,快去看,五貝勒在甕城上!”

  周圍正在攻打白桿兵的真夷甲兵呆呆望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甲兵們看到了北門升起的白日焰火,看到了全身火光的白甲兵從城頭跳下。

  最后,他們看到了悲愴欲絕嚎啕大哭的后金大汗。

  直到牛錄額真們揮舞刀鞘,砸在甲兵背上,女真勇士們才回到現實,回到這修羅地獄,繼續對張弓對白桿兵盾陣拋射。

  莽古爾泰是后金汗的第五子,他十二歲時就跟著努爾哈赤四處征戰。

  十七歲征戰烏拉部(女真),連克六城,薩爾滸之戰,莽古爾泰身先士卒,一舉攻滅杜松,為后金立下了赫赫戰功。

  努爾哈赤平日里雖然對這位脾氣火爆的貝勒不太滿意,然而內心深處一直將莽古爾泰當做是最鋒利的寶劍,對他給予了很大的希望。

  眼見沈陽就要被打下來了,大金將順利控制整個遼東,真正成為這片土地的主子,不再看任何人的臉色,眼見得愛新覺羅家族多年蒙受的苦難行將結束,沒想到,在這時候,五貝勒死了,而且死的如此慘烈。

  白發人送黑發鬼。

  努爾哈赤雖然自詡英雄,然而親眼目睹兒子被南蠻子炸死,剎那之間,他心力憔悴,感覺自己老了十歲。

  “大汗!肯定是熊廷弼的炮手干的!奴才殺了這狗賊,再把各門的炮手全部殺光!”

  說話的是佟養性的堂兄佟養真,他與堂弟一起投靠后金,在漢八旗中擔任重要職位,后來在鎮江被毛文龍偷襲,被生擒后送往京師菜市口,被凌遲處死。

  佟養真相比他弟弟佟養性,身材強壯,性格更為兇悍,目前擔任正黃旗牛錄額真。

  此刻,他穿著身精良鎖子甲,手執圓盾,護衛在后金汗身前。

  這位漢人牛錄額真抬頭恨恨的望向城頭,他們牛錄的甲兵正在甕城上搬運尸體。

  努爾哈赤情緒稍稍恢復,紅著眼睛聽佟養真說完,他沉默許久,抬頭望向遠處白桿兵盾陣,眼中忽然閃過從未有過的恨意:

  “召集葉赫、科爾沁部,協助大軍攻破白桿兵盾陣!讓敖勒布、宰桑布和、尼雅哈、德爾格勒四人立即過來見朕!”

  “喳!”

  佟養真早對葉赫和科爾沁看不慣,大汗一直拉攏這些人,好像怕他們似得,反倒讓各旗勇士沖在前面,去和白桿兵拼命。

  眼下見大汗終于肯讓這些部落去拼命,不由心中大喜,答應一聲,立即和一名戈士哈一起下去給他們傳令。

  站在旁邊的范文程還要勸說,見大汗一臉殺氣騰騰,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不敢再開口。

  努爾哈赤望著熊熊燃燒的北門,咬了咬牙齒,咣當將腰中寶劍拔出。

  “把熊廷弼帶過來!”

  ~~~~~

  身材高大的熊廷弼被捆住雙手,由兩個兇悍戈士哈一路推搡著,走到后金大汗面前。

  “跪下!”

  熊廷弼昂著頭,桀驁的臉龐上海殘留有斑斑血跡,那是前日北門陷落時,他率標兵營血戰留下的箭傷,

  他冷冷看那戈士哈一眼,鼻孔發出輕蔑哼聲。余光瞥見努爾哈赤鎧甲上的污泥,稍稍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努爾哈赤充滿憐憫的看他一眼,戈士哈見這人對大汗如此無禮,掄刀就要砸下,后金汗揮了揮手,將他斥退。

  “沒想到連累熊經略受這么大的罪,都是朕的過失。”

  他邊說,邊走到熊廷弼身前,親手解開繩索。

  “朕本來想著,這次能和撫順清河一樣,兵不血刃收復遼沈,沒想到鬧出這么大動靜,枉死這么多生靈,是朕考量不周。”

  熊廷弼冷冷望著老奴表演,等他演夠了,才淡淡道:

  “當年,太祖皇帝見建州部族可憐,賞賜你們膏腴之地,讓他們安居樂業,爾等不思報恩大明,反而盜甲起釁,屠戮遼東,奴兒哈赤,你寄于李成梁門下,連狗都算不上,還敢僭越帝號?說是狼子野心都算抬舉你了。”

  努爾哈赤臉上微微笑著,手指緩緩按在劍鞘上,熊廷弼絲毫不懼,繼續罵道:

  “這些年來,你殺葉赫、殺蒙古、殺漢人,遼北諸城,血流成河,十萬遼民家破人亡,你還敢說恢復遼東?可恨老夫當年巡按遼東,未能斬了你!”

  戈士哈揮起刀鞘,猛地打在熊廷弼膝蓋上,熊廷弼吃疼不住,跪倒在地。

  奴兒哈赤看他一眼,正義凜然道:

  “熊廷弼,遼東本就屬于女真人,宋代便如此,哪里是什么明國故土,是當年朱元璋硬奪去的!兩百年來,你們這些滿腹經綸的文官大臣,跑到遼東大地,挑撥離間,讓女真各部自相殘殺,維持你們所謂的羈縻。若是一部坐大,便有什么掃穴犁庭,把我等女真人都當成畜生!萬歷狗皇帝縱容高淮在遼東敲詐礦稅,鬧得遼人民不聊生。”

  “你們,才是屠夫,朕為何興兵,就是除掉你們這些奸賊!”

  “朕,不過是要將事情變成它原本的樣子。遼東,原本就是女真人的,十年前,你和李成梁在遼東狗咬狗時,可曾想到過會有今日,想到今日你會跪倒在朕面前?”

  “朕非不敢殺你,亦非不能殺你,只是愛慕英才,再說皇帝駕崩,新皇不會容你,你若歸附大金,朕封你為大學士,五大臣之首,讓你統領漢八旗!”

  努爾哈赤胡須抖動,喘了幾口氣,冷笑著望向熊廷弼。

  熊廷弼望著正在燃燒的北門,望見從城墻上運下來的建奴尸體,知道毛云龍所為,轉身對努爾哈赤道:

  “哈哈哈,奴兒哈赤,你還真愿自認祖宗,那金國完顏阿骨打和你們建州風牛馬不相及,當年太祖賞賜給你們的,也不過赫圖阿拉周邊土地,爾等兩百年間,為一己之私,屠戮多少部落,吞沒多少土地!若非我朝仁慈,早就將爾等掃穴犁庭!”

  熊廷弼說到這里,指了指城頭,哈哈大笑:

  “天道不可欺!你的第五子,莽古爾泰死了,不錯,是本官安插的炮手做的,劉招孫在開原鑄造巨炮,用來轟殺你的另一個兒子,應該也是死了,這次,也讓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白發人送黑發鬼!”

  熊廷弼說到這里,忽然神色堅毅,正色道:

  “你以為遼東七十余城,都像撫順、清河那樣,可以讓你們任意出入,任意屠戮?!”

  “你以為百萬遼民都是丁碧李永芳狗那樣的奴才,不要祖宗,給你們當包衣阿哈?”

  “奴兒哈赤,本官力有不逮,不能斬殺你,不過,幸有劉總兵。”

  “劉招孫天縱奇才,少年英雄,八千虎賁,皆愿為他赴死,老夫初見便驚為天人。”

  “本官是將死之人,不怕告訴你。”

  “這遼東早就不是大明的遼東,不過,要造反,也輪不到你們!等老夫死后,你和你的幾個貝勒,很快會被劉招孫斬盡殺絕,挫骨揚灰!”

  努爾哈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等熊廷弼說完,他眼中寒光閃過,猛地抽出寶劍,朝熊廷弼心口刺去。

  旁邊范文程連忙用手抱住后金汗,口中急道:

  “主子,主子!莫被此人蠱惑,這老東西只想一死,好青史留名,現在不能殺他!拿他和明國交換好處!”

  努爾哈赤臉色鐵青,熊廷弼剛才這幾句話,可謂字字誅心。對大汗的傷害,比剛才莽古爾泰之死,還要更加嚴重。

  剎那間,努爾哈赤感覺自己回到了萬歷十五年那個冬天,變回成那個父兄被殺、人人可欺的建州小酋長。

  那年,他和部眾進京覲見,通往紫禁城的九門如同登天,京師百官對他們百般刁難,連一個小小的門吏都要向女真人敲詐訛錢。

  努爾哈赤一把將范文程推開,咬牙切齒:

  “帶下去,等擒住劉招孫,一起凌遲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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