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重天,魑魅峰——
“小心!”
千萬根紅線于一息間,從朔灼手中向四方飛射而出。
這紅線看似綿軟,但在射出之時,卻繃緊如弓弦。
洪潮般撞襲向四面群山前,驟然升起的銀白光障。
一時間,炸鳴之音連成一片,在此方天域內,轟然回響。
而與光障同時浮現的,是在半空中首尾相連,直接將這方深谷都圈圍在其中的,不計其數的符咒。
霎時間,除卻深谷中,繞群山而交擊的紅光與銀光。
那浮空的咒陣,其彌散出的符光,更是將這方寂沉深谷,照得恍若白晝。
柳宣鴻便也是這個時候,臨于半空,足踏咒陣而現身。
他一襲青衣,將銀白符光全然踩于腳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向對面被朗映懷,半護在身后的沈逐凰。
柳宣鴻那本是漠然冰冷的眼神,在觸及到沈逐凰的面容時,卻像是忽而又有了幾分,從前君子如切如磋,溫良如玉的味道。
他甚至還想勾唇對沈逐凰笑一下,但他那張蒼白到毫無血色,甚至近乎于死人相的面容,卻像是許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動作。
面上的皮肉在抽搐著,但嘴角卻是平直的,并沒有因為柳宣鴻的意念,而就這樣上揚,露出笑意。
柳宣鴻的眼神,有一瞬的陰冷,但很快,他就調整好自己,放棄了對沈逐凰露出笑容的想法。
而是盡可能放緩口吻,以一種懷念般的惆悵語氣道。
“大師姐,許久未見,不知別來無恙。”
朗映懷和沈逐凰,早在看清對方那張過于慘白的面孔,以及之后,柳宣鴻試圖對沈逐凰露出笑容,卻最終失敗時。
兩人對他的警惕心,就已經拉升到了極致。
不對勁。
對面這個柳宣鴻,如果只是道基崩塌,入魔或是修了邪道,那朗映懷和沈逐凰,都不會覺得什么不對。
尤其是沈逐凰,當初石塔外相遇,雖然她之后有太多事要忙,也算把柳宣鴻,徹底地拋諸腦后。
可就算是短暫相遇的那會,再沒有比沈逐凰更清楚,她當時以玉龜為對方設下的幻境,會造成什么樣的結果了。
無需對方向她的共情,只需讓這樣從骨子里,便是極端自私的畜牲——
以她的視角,走一次遵從先師遺囑,為同宗師弟全心奉獻,卻最終慘遭背叛,污名滿身的凄慘血路。
戀權者最怕失勢,高位者最怕跌落,不勞而獲者最怕自身辛苦,而啃食他人血肉者,最怕交付自身。
讓柳宣鴻這般,早已習慣有人為他披荊斬棘,輕而易舉便可得到一切之人,去為他人毫無回報,甚至會被反咬一口的奉獻自身。
于他而言,是比奪去他性命,折磨他肉體,還要讓他痛苦上千千萬萬倍的殘酷刑罰。
而這一點,在沈逐凰終于有閑暇,去看清這三個師弟的真面目后,便對此再了解不過了。
所以,百年前的傳承之地,她遇見柳宣鴻后,才會用了將對方困于幻境中的方式。
當時想著是出來后,再對柳宣鴻做進一步的處理。
但沈逐凰沒想到的是,會在秘境的最后,遇見舒語芙,還發生了之后晏師兄為護她,傷于道基,生命垂危之事。
再之后,她更是直接被夙邈帶走。
而柳宣鴻,也因為傳承之地的毀滅,而讓她徹底失卻了,有關于對方的信息。
但不管如何,有當日那場幻境托底,沈逐凰至少也很清楚一件事——
無論柳宣鴻是死是活,之后又有何等機緣,對方都再無可能,踏上仙道這一途。
道心崩毀,魔障纏生,迎接對方的,只會是永無邊際的黑暗深淵。
自此之后,對方只會如陰溝里的臭蟲老鼠般茍活著,就算開辟出另一條道路,能有暫時的喘息之機。
可也再不可能,如從前般,作為被眾人交口稱贊,也備受宗門關照看重的天驕弟子。
那樣的榮輝,他再不會有了。
過往柳宣鴻曾得到的一切,都會讓他對現在的境遇,產生十倍甚至百倍的不滿。
而越是不滿,他便愈加痛苦,只會讓他這深淵中,越墜越深。
至于沈逐凰對于這一點,為何會這般篤定。
那是因為沈逐凰她清楚地知道著,柳宣鴻的心氣有多高。
而他處于逆境中時,對于變故的承受能力,又有多差。
當初,師尊隕落的消息,傳回宗里,他們在凌波宗的日子,瞬時便一落千丈。
駱天縱和連弘深,都稍好一些。
但柳宣鴻,是當時最扛不住,也最接受不了的那一個。
他也是那三個白眼狼中,唯一一個,在她明確下達了要閉門不出的命令后,卻還是被人哄騙出去……
然后在一眾同輩修士的嬉笑嘲諷中,備受折辱,滿身狼藉,甚至都被打斷一條腿,被她從暴雨后的泥坑中尋回之人。
……
所以,對于心氣最高也最愛顏面的柳宣鴻而言,讓他墮魔,或是修邪道,成為被修真界所棄之人。
這些,在駱天縱或者連弘深這兩人看來,為形勢所逼雖十分不喜,卻也能勉強接受之事。
放到柳宣鴻這里,卻莫過于摧心蝕骨,生剝他面皮之恨。
而沈逐凰當日想做的,便是這般。
之后她也不甚關心柳宣鴻的行蹤下落,便是因為這個。
她知道,柳宣鴻不會也不可能過好。
————
而現在,出現在沈逐凰面前的柳宣鴻,無疑便驗證了這一點。
只是……對方似乎比她預想中的,還要更慘許多。
只這面色,便不再像是活人,而更像是一具活尸了。
且從對方身上,所感應到的,也是沒有半分靈能在的。
可若是對方已經沒有靈能,為何還能構建出這樣宏大的符陣?
銀熠符術可是沈逐凰從魑魅峰親手所取,在給柳宣鴻之前,她自然也是簡單翻看過的。
當時她所看到的,確實是一本屬于修仙者,才能使用的符術秘籍。
所以,究竟是銀熠符術的秘籍中,暗藏玄機。
還是說,柳宣鴻即使墜入邪道,卻還是不忘修習符術。
甚至,他還做到了將銀熠符術修改成了,以他現在的狀態,也能隨意使用的程度?
前一種沈逐凰并不清楚,但后一種……
以柳宣鴻在符咒一道的天資,若他真有余力,也潛心鉆研的話,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沈逐凰想不通的是,比起費勁去研究,如何讓已經不是修仙者的自己,能繼續使用修仙者才能使用的銀熠符術。
再找一門新的,適合走邪道之人所行的符術。
甚至,哪怕是以柳宣鴻,他自身浸潤于符道的,這么幾百年的認知,為自己量身推衍開創新符術。
這些,都要比去強扭修仙者才能使用的符術秘籍,要便捷也容易上許多吧。
所以柳宣鴻,這又是在圖什么?
圖這銀熠符術的秘籍,為她所贈,所以他念舊么?
這種答案,沈逐凰只覺得可笑又惡心。
她眼神連同周身的氣勢,都一同晦沉下去。
柳宣鴻卻在此時,踏著腳下的符咒,又向靠近沈逐凰的地方,踏前一步。
略顯沙啞的聲音里,像是承載了許多,言語無法形容的哀痛和沉重。
“師姐現在……連話都不愿同我說一句了嗎?”
“指責也好,辱罵也好。”
“你連這樣的話,都不想同我說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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