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我們是文官集團 > 064【朝鮮戰役之尾聲】
  沈一貫自為官以來,前后二十年有余,總共見過皇帝的面,不過兩次。他應該算條件好的,有些人當了一輩子京官,連皇帝一面都沒見過。

  而且自萬歷二十二年召為大學士以來,內閣先四人,后三人,再兩人,到現在他獨自在閣,很多時候,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君臣之間調停,也會時常感到力不從心,甚至萌生退意。

  這么些年,每每通過奏疏揭帖與皇帝交流,其實沈一貫也感覺得到,皇帝一直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他也時常在思考這個問題:這個‘孩子’對于朝政如此怠惰,若要追溯根源,會不會跟孩提時代的教育有關?

  他是隆慶二年中進士,選為庶吉士,后在翰林院任編修,也做了太子經筵講官多年。張江陵柄政那十年,他雖與之有頗多異見,但對于他苦心孤詣的教導皇帝,卻是十分認同。

  張江陵曾效仿成祖及仁宗皇帝,繪制天下疆域和職官書屏,立于文華殿內。那副屏書畫得十分精細,共有九幅,中間三幅繪天下疆域圖,左右各三幅,分別列文武職官姓名、貫址、出身、資歷等,每個職官均用浮貼,如有升遷改調,亦可隨時更換。如此布局,其實張江陵是希望‘四方道里險易、百司職務繁局、某某官員賢否,莫逃于圣鑒之下’。但對此苦心,當時陛下只報以輕輕一句——先生費心,朕知道了。

  直到二十四年的火災之前,他還能見到那塊屏書……

  張江陵是按照自己心里對于圣君的理想,在教導皇帝,其實說來也不錯,要是當時換做他,恐怕也會這樣。

  但,問題究竟出在哪呢?

  ————

  十一月十九,是太后老娘娘的萬壽圣節。

  早幾天朱翊鈞就賜下輔臣趙志皋、沈一貫,及講官劉元稹等人,各金萬壽篆字金銀書等。

  隨后又下旨命百官及內外命婦于武英殿朝賀萬壽圣節,這是自火災后四年來的頭一遭,百官及內外命婦需進宮朝賀。

  前一日宮中女官就在武英殿正殿內設下御座,于丹墀之南設香案;于武英門之東設箋案;于中道東西設拜位;于丹墀設命婦拜位,北向;設司贊于丹墀東西;設司賓于命婦班之北;設內贊于殿內東西。

  當日,內官陳設儀仗于丹陛東西,及丹墀東西,女官擎執,立于御座左右,女樂陳于丹陛東西。

  百官、命婦俱常服,命婦至武英門等待,百官先于命婦入內,之后才是后妃、王妃、公主及外命婦。由司賓引命婦入就拜位,而尚宮、尚儀詣內奉迎。儀式伊始,尚儀奏請升座,女樂始奏《天香鳳韶》——寶殿光輝晴天映,懸玉鉤,珍珠簾櫳,瑤觴舉時簫韶動。慶大筵,來儀鳳,昭陽玉帛齊朝貢。贊孝慈賢助仁風,歌謠正在昇平中,謹獻上齊天頌……

  李太后冠六龍三鳳冠,身著黃色對襟大衫、霞帔,內里紅色鞠衣,樂起而儀仗動,待升座之后,樂止。司贊唱:“班齊。”樂再作,贊唱:“四拜”,樂再止。司賓先引導皇后進入殿上拜位,內賀與司賀同唱:“跪。”

  王皇后跪,并念賀詞:“茲遇圣壽之節,恭詣皇太后殿下稱賀。”隨后內賀與司賀又唱:“興。”王皇后起身,司賓引導由東出,歸位,樂止。

  同樣的流程,之后是貴妃、王妃、公主,挨次進殿朝賀。李太后笑吟吟的看了一圈,顯得十分高興,自打二十四年的火災之后,宮里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熱鬧了。

  內命婦朝賀之后,是外命婦朝賀,還是由司賓引導進入拜位,司賀唱:“班齊。”隨后樂作四拜,再由司賓引導班首由西陛入殿上拜位,內賀及司賀唱“跪”之后,班首及其他命婦皆跪,班首稱賀:“茲遇圣壽之節,恭詣皇太后殿下稱賀。”

  稱賀完畢,班首及命婦起身,隨司賓引導出西陛就位。隨后司言出丹陛之東,南向,宣旨:“旨云圣壽之慶,與夫人等共之。”

  司賀再唱:“興,”眾命婦皆興,司言跪稱:“宣旨畢。”

  司賀唱:“禮畢,”內使入內啟奏禮畢,再有司賓引導眾命婦由西邊出。

  今日只是朝賀,并未宴請,但一整場朝賀也歷時近兩個時辰,李太后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早已疲憊不堪。坐上儀仗返回慈寧宮,朱翊鈞的嫡長女榮昌公主朱軒媖跟隨一道回了慈寧宮。

  此時朱軒媖下嫁駙馬都尉楊春元已三年有余,而今已有孕在身。朱軒媖并未隨母親回啟祥宮,而是去了祖母那里。

  傍晚,朱翊鈞在慈寧宮辦家宴,慶祝母后壽辰,滿座皆妻妾子女,唯獨沒有王恭妃。

  朱軒媖不免朝弟弟朱常洛多看了幾眼,十八歲,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但眉宇間帶著隱隱愁緒,唯有神態還是她熟悉小時候的感覺。

  她記得小的時候,還與這個弟弟一起玩過,一個脾氣極溫和的孩子。因她是長姐,所以讓這弟弟做什么他都愿做,即便搶他的玩具他也會笑著,不會生氣。不像那個三弟,動輒就哭,就去告父皇。

  她雖然經常‘欺負’這個弟弟,但她也很護著他,不準朱常洵那個愛哭鬼欺負。一想到朱常洵,朱軒媖又朝他看了一眼,不禁撇撇嘴,還是那等張揚的模樣,待在鄭貴妃身邊,看著老實,那眼神卻不老實,東瞧西瞧的不知心里又想算計誰。

  朱軒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想再看那討厭鬼三弟,轉而又看向朱常洛。她聽說父皇又停了他的講讀,而外廷的大臣們屢次上疏希望恢復,但父皇都置之不理。她不明白父皇為何要這樣?

  其實早年的國本之爭,她年紀小,尚且懵懵懂懂,只是聽說外面的大臣們都想立這個弟弟,她那時還覺得那些老頭子大臣們真是太聰明了。她自是想讓大弟弟當太子,這樣,往后他都會聽她的話,不想那個‘狡猾’的三弟當,他要是當了太子,一定不會聽她的。

  但是父皇卻好像十分不愿意,她不懂,然后去問母后,為啥父皇不想大弟弟當太子?但母后卻不讓她問,還發了老大一通脾氣……她自然不敢再多問,母后發怒的樣子,她怕極了,至今都記得。

  朱軒媖暗暗嘆了一聲,收回了目光。今日慈寧宮還搭了戲臺,有鐘鼓司的在演傳奇戲。父皇特別孝順祖母,設了四齋近侍有二百余人,專門習宮戲和外戲,后來又自設玉熙宮近侍三百人,還是習宮戲和外戲。宮中的戲就是打稻戲、過錦戲和水傀儡戲,這些戲年年都差不多,她都看膩了。還是喜歡看外戲,最近有好些新編的南戲戲文,不知宮里會不會演?

  雖然搬演的不是最新的南戲,但依然是南戲《鸞鎞記》,朱軒媖還是很滿意。駙馬說這出戲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借賈島以發二十余年公車(科舉)之苦,但她才不這么認為,她覺得是作者故意讓大才子溫庭筠有才而淪落,魚玄機有才色而飄零,真真讓人一開始就揪著心,為什么有情人不能一開始成眷屬呢?

  朱軒媖漸漸入迷,眼神無意間又瞟到離她不遠的朱常洛,同樣看得專注,手還隨著曲子輕輕合著拍子。朱軒媖抿嘴一笑,看來弟弟也很喜歡這出嘛,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也跟駙馬想的一樣,還是跟她想的那般,有情人為何不能一開始就成眷屬?

  她又瞧了瞧祖母,但這次卻被祖母發現了,李太后笑吟吟的看著她,道:“軒媖,來,來祖母這里。”

  朱軒媖莞爾一笑,遂起身去李太后御榻前,宮女都小心翼翼伺候著,隨后她就挨著李太后坐在御榻上。

  李太后一雙溫暖而慈祥的眼睛看著她,伸出手抿了抿她耳邊一縷細碎的頭發,又幫她正了正九翟冠,然后才笑著問道:“軒媖,累了嗎?”

  朱軒媖笑的燦然:“不累,精神著呢。”

  “撲哧,”李太后不禁一樂,又仔細端詳她的氣色,說道:“嗯,看來是不錯。你母后啊,成天就擔心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磕著碰著什么的,哀家就跟她說,不用擔心你,不要軒媖沒啥事,她倒焦慮的病倒了。”

  “真的沒事呢,兒臣現在五個月,覺得吃什么都香,而且一沾枕頭就睡,吃得下睡的香,自然就好。”

  “看來是過了最難受的那一陣兒,只要一過去那一陣就好了,吃也吃得下。不過,哀家還是要叮囑你,不要放開了什么都吃,平時也要多走動走動,到了生的時候才不會難受。”

  “是,兒臣記住了,”朱軒媖笑瞇瞇的答應下來。想了想,終是忍不住心中的疑問,于是又悄悄問李太后:“祖母,恭妃娘娘……怎么沒看見啊?”

  李太后依然笑吟吟的,只是眼里稍有些詫異,她輕輕搖了搖頭,并沒有回答她。

  朱軒媖知趣的不問了,手里接過李太后替她剝好的橘子,這橘子是漳州產的橘,入口酸甜,特別對味。“嗯,這福橘真甜,祖母,您也嘗嘗?”

  李太后笑著道:“哀家可不吃,嫌酸。你也只吃一個就可以了喲。”

  稍傾,又說道:“祖母累了,軒媖,你賠祖母一起回寢宮,今日你就跟祖母一起,明日再到你母后那里。”

  “好,”朱軒媖爽快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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