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有兩間,外面那間是劍客睡的,里面那件安置了司立玉。

  司立玉倒在一張草席上,依舊昏迷不醒。

  偷偷溜進去的湯昭見此情景,心里咯噔一下。

  倒不是司立玉狀態凄慘,再慘慘不過昨天晚上,反而是因為他渾身血跡被洗凈了不少,尤其臉上仿佛面具一樣的血垢已經擦拭干凈了。

  會是那劍客擦的嗎?

  他看起來不像是耐心的人,而觀里干雜活的只有湯昭而已,難道說這里除了劍客之外還有其他人嗎?

  他并沒有見到,這屋里顯然也沒有。

  事已至此,湯昭不能放棄,取出一個手環,給司立玉戴上。

  手環是個蜈蚣形狀,是那晚孫盛留下的,又被判官轉送給他。

  術器:百足。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免疫失控等負面狀態。

  司立玉戴上手環,蜈蚣背上那道劍痕肉眼可見的縮短,漸漸消失。

  術器在生效,也在失效。

  湯昭盯著司立玉看,唯恐剩下的一次機會挽救不了司立玉。

  就見司立玉睫毛微動,接著睜開了眼。

  眼球黑白分明,那層血色已經退了下去。

  湯昭松了口氣,這一件術器用得值。

  司立玉陡然睜大雙眼,似乎在回憶什么,但眼神一陣恍惚,然后又垂下眼瞼,顯得很累。

  湯昭不能叫他睡下,把法器放下,輕聲道:“司老師。”

  司立玉看到了他,一驚,道:“你……”

  湯昭想起他還誤會自己在白發人手里,解釋道:“我長話短說……”

  當下幾句話把他出來跟黑寡婦做任務,路遇司立玉和白發人戰斗,然后現在用消失法器救他出去等等一股腦說了。

  因怕他不肯放自己留在險地,湯昭故意催促道:“我們的方案已經很完善了,你跟我們走,回頭找來檢地司各位大人,還怕找不回場子?”

  司立玉目光在湯昭面上一掃,輕嗤了一聲,按住額頭,道:“我現在很累,聽不懂你的大計劃,咱們一起出去。”

  湯昭又解釋道:“這個不行,你不能催發劍術……”

  司立玉看著他,湯昭一愣,呆呆道:“你可以么?”

  司立玉解釋,道:“法器而已。只要不是與靈感方向逆沖,都可以用御劍術催動。所謂御劍術,就是駕馭劍的術。駕馭……當然就包含強迫之意。我們學習御劍術,就是為了催動不合契的法器。”

  湯昭恍然,道:“原來如此!”

  小了,他們的見識小了。

  原來司立玉能催動劍術,害得他們費了一晚上的勁!

  如此就簡單了,只要司立玉帶著他一起出去就好。能夠一口悶時,湯昭也不是非要用幾個杯子裝水。

  司立玉拿過法器,湯昭瞬間看不見他,也想不起他了。

  還不等他圓自家的邏輯,司立玉突然出現,法器掉在地上,一手撐住草席,一手按住額角,神色猙獰。

  湯昭反應過來道:“怎么了?我現在已經消失了嗎?”

  司立玉眉梢眼角不住抽動,道:“我……集中不了精神了!”

  湯昭懵然道:“意思是……你太累了嗎?”

  司立玉搖頭,用手按住額頭,道:“不,不,我永久的失去了一部分精神……還有意志。沒辦法集中精神,很渙散,我沒辦法御劍了……我廢了?!”說到最后,他聲音嘶啞中帶著幾分嗚咽。

  湯昭心中發涼,道:“怎么可能……啊,是劍術嗎?是那家伙的劍術嗎?”

  聽到“劍術”兩個字,司立玉從逼近崩潰的狀態漸漸平靜下來,喘著氣輕聲道:“對,劍術,劍術而已。他的劍術是……是什么?肯定有解。”

  湯昭道:“我去查探一下?”他還真能查探,他的眼鏡應該可以在近距離“叩劍”,再加上消失法器,可以無聲無息靠近,正適合去探查劍。

  司立玉反手抓住他,低聲喝道:“扯淡,你瘋了!你看能看出鬼來。別去,我們想一想……昨天你看到他的劍象了么?”

  湯昭道:“劍象啊……”

  是罐子一樣的東西么?

  湯昭努力回憶那白發人的狀態,除了真提著一個罐子,好像身上并沒有其他的地方?

  司立玉道:“他只是一個劍客,劍象不能凝實。但全力釋放劍術,會綻放劍象——就是這把劍將來顯化之后的形象。”他以為湯昭一無所知,覺得自己解釋得說不清楚,現在又思路不清難以解釋,道,“你有沒有看見他放劍術之后,在空中凝結出具體的形象?可能是禽獸,可能是器物,乃至于天氣或者鬼怪……”

  湯昭依稀那人出劍閃動白光,似乎有變成某種形象,但是沒看清,絞盡腦汁的道:“我覺得是一種動物……白色的……動作特別快……嗯嗯……”

  司立玉眉心緊鎖,道:“你既記不清,說明劍象沒有真正出現,也說明他打我很輕松,不必全力以赴。我終究不能和劍客抗衡,超常爆發也不能。可惜,幻象能幫著我們猜他是什么劍。你跟我說一下,昨天你旁觀他用劍術有什么效果?我中劍有什么反應?”

  這是分析劍客的正規流程。劍客對戰,情報極為重要,檢地司有專門分析各個劍客劍意、劍法、劍術的分部,一般的吏員也得學會根據情報進行分析。

  湯昭定了定神,他覺得現在應該先撤退為要緊,劍術什么的以后再猜也不遲。但司立玉情緒有些不穩,眼睛又開始如昨晚一般彌漫起血絲,湯昭不便刺激他,只得隨著他細數道:“昨天晚上……他應該用了三次劍術。”

  第一次他用劍把司立玉的血色利刃打成了虛影,然后倒卷回去。

  第二次他對司立玉連出兩劍,讓司立玉突然暈倒。

  第三次,他一揮劍,司立玉沒了,然后又一揮劍,司立玉又出現了。

  最后一次好像是劍術不成功,后來那劍客嫌棄的說:“太重了……”

  湯昭絞盡腦汁,把他注意到的細節一一復述,看著司立玉。

  司立玉目光轉動,似在思考,但時不時會變得茫然,顯然不能集中精神對他分析判斷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你怎么看?”

  最后,司立玉不得不無奈的問湯昭。

  我其實是想用眼鏡看。

  但看司立玉狀態越發有崩潰的趨勢,湯昭還是道:“他這應該是幾個不同的劍術吧?”

  司立玉道:“當然是,正式的劍客肯定有不同的劍術。推測具體劍術是沒有意義的,要往根源上推測,所有的劍法都是劍意的延伸,劍術又是劍法的延伸。至少要推斷到劍法一級。哼,他只是個劍客,可能還沒有劍法,還是推測劍意。”

  湯昭沉吟道:“劍意的話,我覺得可能是掠奪?”

  “掠奪?”

  “你看每一劍你都損失了一部分。第一劍,他掠奪了你劍術中的能量?第二劍他掠奪了你的……是不是魂魄?我記得他那招劍術叫‘失魂’。”

  司立玉搖頭道:“區區劍術,焉能觸及魂魄?他叫失魂可不是真的失魂。劍術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叫毀天滅地也行。”

  湯昭反應過來,道:“是了,可能是取‘失魂落魄’之意。精神恍惚,意志渙散,他可能掠奪了你的意志,第三劍你人都沒了,他便掠奪了你這個人……”

  等等,那還能叫掠奪嗎?

  司立玉揉著太陽穴,道:“你用掠奪,這個詞包含著損人以利己的意思。但是看來,他并沒有把掠奪的能量也好,意志也好給自己用,而是貯藏在劍里。”

  聽到“貯藏”這個詞,湯昭愣了一下,想到了平江秋。

  如果劍意同樣是貯藏,那他入室奪取罐子是有什么意義么?

  掠奪?

  司立玉道:“拿過來,關起來,包括人。與其說掠奪,不如說綁架。”

  湯昭回過神,道:“綁架也有交贖金這一環呢,照你這么說,不以勒索錢財為目的,不妨說他是非法拘禁。”

  司立玉瞪了他一眼,顯示是覺得他無聊,道:“我們先這樣猜測,他掠走了別人的東西,存在他那把劍里。包括我的精神……”

  湯昭嗯了一聲,道:“要奪回你的精神,需把他的劍折斷?”

  司立玉道:“你要能做到也行。”

  湯昭道:“您繼續。”

  司立玉道:“他嫌我重,就把我放了。說明他劍里能藏得東西有限。之前他吸收了我的攻擊,也即刻放出,想是為了不增加負擔。”

  湯昭明白了,道:“那就需要讓他拘禁些更貴重的東西,把空間占滿,就能把你的精神還回來了。”

  等等,白發人的空間小嗎?

  平老頭的罐子空間可是很大呀,藏起東西來簡直無窮無盡。

  這么想想,他很危險啊。

  難道劍意相近的劍客之間真會有什么殘酷競爭么?

  還有一個湯昭沒說出來的憂慮:最好白發人不想得罪死檢地司,或者覺得司立玉有利可圖,沒把司立玉的意志隨手丟棄。

  不管怎么說,總算看到了一絲希望,湯昭勸道:“咱們已經找到了方向,現在不妨先撤一步。你狀態不好,我又沒趁手的家伙,計劃也沒制定好。咱們也逃出去再從長計議。”

  司立玉道:“我出去,你留在房間里往哪兒藏?”

  湯昭目光斜斜看向角落里一個罐子,道:“我身材小,哪里不能藏?”

  司立玉也看見了罐子,若有所思,接著也不廢話,果斷道:“也好,你先藏起來,我去去就回。白發劍客……我要他死。”一伸手,將劍握在手里。

  湯昭一陣茫然。

  他干什么來著?

  緊接著,他看到了那個罐子。

  對了,他偷偷溜進來找老朋友來的。

  來到罐子旁邊,他仔細端詳,是平江秋沒錯了,還是之前藏在他床底的花盆一樣的造型。

  如果說有什么不同,似乎是……

  瓶口多了一圈白色的細絲?

  那是什么?

  白色的……頭發?

  湯昭謹慎的沒有去碰觸,輕聲道:“先生,我方便進去嗎?”

  這時,一個紙團從罐口跳出。

  湯昭登時想起了兩人初次見面時的紙團邀請,微微一笑,打開紙團,上面寫了幾個字:

  “找……判官……救我?!”

  湯昭雙目圓睜,手指收緊。

  這時,外面忽然喧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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