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云眉頭緊皺。
遠處不斷傳來“小風”“人呢”“都是你害了”之類的話語。
顯然,這是祝榮的續弦,祝風的生母。
她將祝風偷偷離家出走的罪責歸咎到了周若瑜的身上。
本來,祝云是想著偷偷的到家中,然后將事情告訴祝榮。
可眼下,這不可能了。
在人群之中搜索了一圈,并未發現祝榮,只有二狗一家人,應對著祝風生母的怒火。
輕嘆一口氣,祝云身形一閃,便是落入了自己家中。
他倒是不怕二狗家會有什么意外,畢竟兩兄妹都是修士,還會被凡人所傷不成?
“誰來了?”
腳步落地的聲音剛響起,屋內便是傳來了熟悉而又蒼老的聲音。
祝云眼中,瞬間劃過一道熱流,但很快他便忍住了。
他斷了塵緣,但并不是斷了血脈親情。
“是我。”
祝云開口,吐出兩個字了。
屋內沉默,再無聲息。
“爹?”
祝云又喊了一聲,他沒有釋放靈識查探屋內的情況。
從進入院子開始,他只是一個凡人的兒子。
“你怎么回來了?”
隨著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屋里亮起了微弱的火光,是祝榮點起了油燈。
木門打開,一張滿是疲憊的老臉落入了祝云的眼簾。
“正好回云州了,便順便看看你。另外……有件事情要告訴你一下……我遇到了祝風,他死了。”
祝榮手間一顫,提著的油燈瞬間砸在地上。
火油濺開,火光也是跟著燃了過去。
并非祝云無情,而是這件事情,遲早要讓祝榮知道,省得日夜期盼卻又不得而終。
“是你……殺的嗎?”
祝榮喃喃問道。
祝云搖頭,道:“爹,在您眼中,我便是這般無情之人么?”
祝榮突然浮現了譏諷的笑容,道:“不是你說的,修仙之人無情么?你來告訴我此事,是不是想來看我的笑話?”
祝云知道這都是祝榮裝出來的。
若他當年記恨自己,為何又會在祝風面前說他好得讓祝風生出了嫉妒之心?
祝云苦笑道:“我看你何笑話?”
“你成了仙師,從今往后長命百歲,瀟灑快活,我祝榮只是一介凡人!好不容易又生了個兒子,結果他一死,你就跑來告訴我。這不是想要笑話我老祝家要絕后了么?”
祝榮幾乎是吼出來的。
而祝云,頓時恍然大悟,祝榮為何會有些不待見自己了!
自己追長生,但身為凡人的父親,想的卻是傳宗接代啊!
想明白之后,祝云不禁嘆氣道:“爹,我也是偶遇祝風,但你知道他想做何事么?他想弒師!”
“弒師?”
聽到這話,祝榮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祝榮本就是明事理之人,只是身為凡人,他不理解修仙界的規則罷了。
“沒錯!”
祝云抬頭,望向二狗家的方向,那邊依舊爭吵不休。
收回目光,他認真地盯著祝榮的臉孔說道:“祝風的師尊,便是孫七娘!孫七娘劍道非凡,而祝風又一心想要練劍。若是他好生修煉,日后仙途自然通坦。他與我身上,都有你的血脈,我自然也會幫襯于他!可他,面對我與孫七娘的仇敵之時,竟然拜他為師,更是做出了弒師的舉動!如此大逆不道,我不親手殺了他,便已經是最大的仁慈了!”
“噗通……”
祝榮頓時癱坐在了門檻之上,雙眼失去了神彩。
祝云蹲下身子,將他攙扶起來,道:“爹,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知道么?如今我不說自己證得大道,可幫祝風這初入仙途的小子,也算不上什么難事!只可惜,他誤入歧途啊!”
“為何如此……為何會如此啊!”
祝榮老淚縱橫,開始哭喊起來。
聲音遙遙傳至了二狗家中。
“你個酒鬼,在這里哭喊些什么!”
這時,院門推開,婦人回來了。
見著有人扶著祝榮,便是立刻閉嘴,細細打量著祝云。
她并不認識祝云。
反倒是,跟隨而來的二狗開口道:“小祝,你也回來了?”
“嗯,”祝云點頭,道:“剛到。”
“你是祝云?快說,我兒子呢?”
婦人沖上前來,便是一把抓住了祝云的衣領。
剛剛她一頓喝罵周若瑜,幾乎都要將她給罵哭了。
二狗看不下去,便說了祝風的消息祝云有,又正好傳來祝榮的哭喊聲,她便忙不迭的趕了回來。
“小風死了啊……”
祝云沒說話,反倒是祝榮先開口了。
“什么?死了?”
婦人身子猛然一滯,坐在地上就是嚎啕大哭。
但猛得,她又朝著周若瑜撲了過去!
“都是你,都是你!好好的教小風練什么劍!現在好了,練著練著,人練沒了!他才八歲啊!”
眼看著,尖銳的指甲就要抓上周若瑜的臉孔,祝云也在這時動了。
當然,他只是釋放靈力困住她,讓她無法撒潑。
二狗冷聲道:“祝嬸,祝風是自己纏著俺妹學劍的!且若非你同意,他一個小娃兒會練?”
“你胡說!”
婦人動彈不得,但氣勢絲毫不減,喪子之痛,讓她根本想不到為何會如此,對著二狗便是一陣痛罵!
“要是這死丫頭不教,我兒子怎學得會!”
周若瑜滿眼都是愧疚之色,確實,祝風的劍道都是她教的。
甚至,她也時常說些修仙界的事,從而讓祝風心生羨慕,才會期盼修仙。
但她說過,等到祝風十歲,她才會帶祝風去靈劍宗。
誰曾想,祝風卻是偷偷跑了!
周若瑜自靈劍宗出來之時,便一直因差點誤傷夢無涯的事情而有所愧疚。
如今更是因為婦人的話,將祝風出事的起因,也怪在了自己頭上。
此時她整張臉都低垂著,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二狗卻是十分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外柔內剛,若是再被這般罵下去,怕是當時產生的心魔便再也解不開了!
于是,他便繼續大聲說道:“哼,你別以為俺不知道,你如何支持祝風練劍!不說找人給他做了木劍,更是在他練劍之時,端茶送水!甚至還得意洋洋地不停夸贊,說祝風成就仙師之后,如何為娘家給你爭臉面!”
這話一出,婦人臉上瞬間煞白一片!
她哪里知道,當時出現在此的女子,便是吃了變性丹的二狗!
“誠然,俺妹教了祝風練劍,可俺妹也沒教她做弒師之舉!祝風只是一個孩子,如此驕縱便是你慣壞了他!修仙,修的是本心,而不是給你爭面子用的!”
二狗這話,如同當頭棒喝,字字誅心,婦人臉色無比慘白,毫無血色。
“祝伯!”
見她無言以對,二狗又抬頭看向祝榮,道:“您與小祝相依為命,俺和大狗,也可以說是您看著長大的!俺從進入靈劍宗起,如今十余年過去,歷經坎坷,好幾次性命不保!若非小祝數次拼死相救,俺早已化為一捧黃土!試想一下,連俺這個廢物他都救,祝風與他血脈相連的兄弟,他會不幫么?”
祝榮緩緩點頭,這一點,二狗倒是說的沒錯。
二狗繼續道:“要俺說,祝風死得其所!就算活著,他也是一個禍害!小時偷針,大時偷金!八歲敢弒師,十八歲之時,怕是會弒父母!”
這話,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周老伯立刻喝罵道:“二狗,你這是什么話?快閉嘴!”
二狗渾然不懼,他這是以理服人!
祝榮此時,心緒已然平靜,二狗每一句,都說到他心坎上去了。
確實,一直以來,他都反對祝風修煉。
也因此,與妻子吵過無數次。
以前,他覺得祝云修仙,便是出人頭地。
但那一次爭吵之后,便知道自己這是凡人眼界,而祝風自打出生之后備受寵溺,性子遠不如祝云,怕是會把持不住。
還不如安心做個凡人,安度百年余生。
“二狗,你說的對。好了,天色已晚,我也要休息了,大家都散去吧!”
祝榮上前,將失魂落魄的妻子扶起,回到了屋中,然后關起了房門。
眾人面面相覷,雖然祝榮看著像是接受了事實。
可老年喪子,甚至連尸骨都見不到……
“周叔,去你家坐坐吧!”
祝云輕聲說道。
一直以來,他都相信父親。
“唉……”
一聲長嘆,祝云跟著二狗一家,輕聲退出小院。
他還有事要做,便是開導周若瑜,以防她做出傻事。
“丫頭,你別想太多,這與你無關。”
這事,別人都無法開導,只有祝云能做。
“可是……”
“沒有可是,”祝云認真說道:“你告訴我,你想害他么?”
周若瑜連忙搖頭。
祝云又道:“那你又曾想害過夢無涯?”
周若瑜繼續搖頭。
“既然你無害人之心,為何又要自己一個人攬下罪責?”
這一次,周若瑜沒有說話。
祝云看了二狗一眼,然后說道:“我跟你說一說,我入靈劍宗后的故事吧……”
聽聞此言,周叔兩口子都是豎起了耳朵,聽著祝云,緩緩說來,一直說到了張天元身死!
周若瑜不禁睜大了眼睛,當她得知張天元只因一壺靈酒而死之時,終于明白了修仙界的殘酷!
同時她又極為了解祝風,知道他這性子,怕是遲早也會出事。
“所以,修仙界何嘗又不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呢?”
祝云言盡于此,接下來的一切,只能靠周若瑜自己去悟了。
起身,他對二狗道:“明日,我們也該回去了。”
說著,他推門出去,身形沒入了黑暗之中。
周若瑜若有所思道:“哥,小祝哥哥他竟然經歷了這么多?”
二狗笑而不語,心中說道,小妹啊,小祝的經歷這么多,俺經歷也不少啊!
若你知道俺的師尊如何對俺,怕是你更受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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