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星卻不見蹤跡,天穹從將晨之時便落下紛紛春雨,將芒軒城遮蓋了一層婆娑水霧;
霧化輕煙,又被晚春輕柔的風吹拂到天地四處,為這人間平添了一抹愁緒;
愁緒宛若柳絮,自樹梢飄落,打著旋兒又不知隨風去向了何方;
街道中,又有桃花受不住雨水的重量,與其余花瓣匆匆告別,落向了他處;
如人之一生,相見歡,別時愁。
東城一隅,小院門前,許游身穿粗布黑衣,外披遮雨蓑衣,頭戴一只竹編斗笠,站在雨幕之中,抬頭看向了紛紛落雨。
見不到那顆太陽星,許游思緒紛飛。
書上有傳說:陽星非星,陰星亦非星;
若是非星辰,每日每夜出現于天幕的兩粒璀璨,又是何物?
許游記得書中記載:九天之上,有天帝坐于中山天庭,天帝有兩個妻子,一者神諱‘御日女神’,一者神諱‘月光女神’;
傳說‘御日女神’生十日,女神每日從極東之地,一個名為‘旸谷’的地方,駕車乘自神木‘扶桑’載一日游于天幕,自東向西,落于‘虞淵’;
此為陽星之傳說。
又說‘月光女神’生十二月,因此,每年便分為十二月;
每當日落之時,便有一月升空,月月輪換,當十二月皆于天幕懸掛過之后,便是一年之初始;
此為陰星之傳說。
書上記載只有神靈之諱,沒有神靈之名,由此,許游并不知曉傳說中的這兩位女神之名。
只不過,這兩則傳說過于顛覆認知,充滿了打破常規的超凡想象力,所以許游對此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收回思緒,許游看著身前幾人,輕笑道:“不必相送,我會常寫信回來,與你們報平安。”
“哥哥,桃夭想與你一起。”小姑娘撐著傘,戀戀不舍道:“桃夭十歲,自記事開始,還沒有跟你分別過哩...桃夭舍不得...”
“乖,山高水遠,這次不好帶你,聽話在家,好好讀書,莫讓哥哥擔心。”許游蹲下身,捏了捏桃夭白瓷一般的臉頰。
“哦...好哩...”小姑娘低下頭,噘起嘴,四周有天雨落地,桃花眼有水霧彌漫。
許游柔聲笑著,站起身看向了鎮長爺爺,深深作揖道:“爺爺,孫兒此去時日不短,勿要牽掛,您要保重身體,天熱不可貪涼,天冷記得加衣...”
“好了好了。”老人家打斷,一雙有些渾濁的雙目看著自己孫兒,本想做出嚴肅模樣;
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面前的許游,他暗自欣慰...自己孫兒終究長大了。
老人家囑托道:“出門在外,不要忘記圣人教誨,做事要無愧于心,記得嗎?”
許游笑著點頭,“不敢忘。”
“臭小子,你等等。”老人家想起一事,撐傘走回庭院房間,在包裹中拿出一物走出,到了門外,他將手中之物遞出;
老人家輕聲道:“桃花鎮的桃枝,門前桃樹折下的,既在他鄉,有此便離故鄉不遠。”
許游微微一怔,看著那節桃樹枝,輕吸一口氣,雙手鄭重將之接過,收入儲物袋之中。
這時,他看向紅鳶,本想說些什么,二人眼神于此時相對,他便知曉,自己不需要對她言說了。
紅鳶淺笑著,做了個萬福,輕聲道:“一路小心。”
許游作揖一拜,最后看了一眼幾位親人,灑然轉身,行走于雨幕之中。
“汪,汪汪!”
桃夭身側那只黑色細犬忽而吠了幾聲,背身對著幾人的少年舉起右手,握拳用力揮了幾下。
那院落門外,三人視線一直看著少年漸漸走遠的背影,許久許久。
許游一路向北而行,當走到一條街道之時,他回身看向了南城方向,目光似穿過了朦朧天雨,穿過了青瓦紅磚,看到了那常被清風環繞的閣樓;
那落雨之聲在耳畔回響,恍惚之中,他似聽到了琵琶之音;
其音有律,若‘畫顏’,若‘四季風謠’......
“許大人且慢行,小女子有一曲奉上,還請許大人靜聽。”
“小女子獻丑了,不知許大人...可有什么品鑒之言?若是有,還望不吝賜教。”
“許游...游歷的游...青風只是隨意彈了一曲,當不得恩。”
“桃花酒呢?”
“許游,我也喜歡你呢!真的!”
“朝朝辭暮,爾爾辭晚...碎碎念安安...”
嘩——
有風拂面,許游收回目光,那斗笠邊緣的水滴交匯一處,串聯成一條細微的線,在風中墜落于地,濺起了一蓬燦爛。
許游低頭看著,兩邊嘴角微翹,露出灑脫笑意,抬起頭,邁步而行;
身后那聚攏的小水塘之中,少年的背影恍惚不清,若命運不明。
再行了一陣,當到了一條街口之時,許游看著前方撐傘的三道身影,不由停下了腳步。
卻見;
郭有思一身青衣,形貌清朗,自有書生意氣,他笑著作揖道:“許兄,天地廣闊,來日方長。”
楊偉與張德帥分立兩旁,同時笑著作揖。
“許大人,咱們再見了啊!等你回了芒軒城,給我個面子好不好?咱們喝一場!”張德帥聲音粗獷。
楊偉直起身,由衷道:“天雨雖急,卻壓不住許大人這一身英雄之氣,真真了不得!
“楊某雖與你共事時日不長,卻對你深為敬服!出門在外,還望許大人...照顧好自己。”
許游走上前,對著三人輕笑點頭,又于雨幕中作揖一拜,“諸位,許游便先行去了,日后若有機會,當與你們同在芒軒為官;
“再見了。”
幾人相視而笑。
......
陸氏府邸,陸仁依看著窗外落雨,心里默默祝福著那個總穿黑衣的少年,祝他一路平安。
陸仁賈在屋子里看著幾件樂器,心里多少有些惆悵,昨天他本信心滿滿,結果許游卻一臉認真的說...
“陸兄啊...其實大可不必學這些的,超度之事只需要心誠,常言道‘心誠則靈’...”
想到這句話,陸仁賈嘆氣道:“唉...可惡啊!原來一直以來都搞錯了啊!”
他轉而看向門扉之外,臉上轉而露出笑意,朗聲道:
“許游!我知道了!”
......
許游告別三位同僚,一路走到北城,此去洛陽他決定走水路,北城外三里之地,便有一條直通洛陽城外的運河。
到了北城,他看到了街邊矗立著兩座廟宇,一為‘天帝廟’,一為‘后土廟’。
許游在路上停了下來,看了一陣之后走入了‘后土廟’,與廟祝求了三根長香,進了主廟之中。
站在主廟內,許游抬頭看著那威嚴肅穆的大德后土之神像,他點燃長香,插入了神像之前那巨大香爐之內;
清煙騰起。
許游作揖深深而拜,閉目無聲道:“后土娘娘慈悲,愿洛姑娘此生輪回...
“春早秋晚,歲歲平安。”
大德后土神像面容之上,總有溫柔笑意。
......
陳留國南部一鄉鎮之中,此地亦有‘后土廟’,青年道人地藏求香禮拜之后,他抬頭看了眼大德后土之神像;
地藏神色恬靜,轉身而行,無遮無攔入了雨幕之中,一路緩緩而行。
他肩頭那青毛小獸抬頭看著落雨,道:“主人喲,你說天地萬靈身死之后,入九幽輪回會覺得痛苦嗎?”
地藏怔了怔,搖頭道:“貧道不知。”
“我的主人喲,咱們還要走多久啊?”青毛小獸嘀咕道。
地藏迎著天雨春風,一雙麻草鞋卻不染半分泥濘,他微微笑道:
“貧道亦不知。”
青毛小獸非常靈性的翻了個白眼,挪動了幾下,蹲在一個更為舒服的位置。
地藏走了幾步,提議道:“諦聽,要不你化作本體...載我行一陣?”
“主人喲!我可是瑞獸啊!瑞獸你懂不懂?不懂是吧?我告訴你,所謂瑞獸就是瑞獸,哪能隨便踏地行走?”青毛小獸狡辯道。
地藏搖頭輕笑,“這樣啊。”
......
芒軒北城之外,寬闊運河之上,正有不少舟船穿梭航行。
許游交付了百枚銅錢,上了一條運船。
坐在船艙之中,許游摘下斗笠,聽著周遭乘客閑談,看著天雨墜河,他悠然而笑。
那春雨依舊紛紛落下,河畔兩岸有楊柳依依。
舟子們劃動船槳,運船沿著涌動的河水...
一路向北。
天色已然將暗,靜看天雨之時,許游視線被天地間一只飛鳥所吸引;
那飛鳥在雨幕中振翅而飛,漸成一粒黑點;
許游無聲道:
“月迷清河,星隕驚舸...
“縹緲孤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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