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街一角,淤青堆滿了李程一張消瘦面龐上,粗麻布衣掩蓋下的軀體,亦遍布著他人看不見的淤痕;
他一路上還嘔吐了多次,卻因未吃飽過一頓飯,沒有吐出什么東西來;
唯一吐出的,是他對自己這荒誕不經的人生無奈的嘆息;
可他依舊是人,作為一個人,不管是怎么樣的處境,怎么樣的身份;
大抵都是有自尊的。
即使李程的自尊與老張頭差之不多;
脆弱,蒼白;
一觸就碎。
但他仍然想維持這不多的自尊,于是這個活的似乎很艱難的落魄人在聽到許游的詢問之后,便下意識的以手掩面;
——他的手仍然因未曾褪去的疼痛而輕輕顫抖。
他在許游身前低下腦袋,以顫抖的雙手掩蓋面容,再用盡量平靜的語調低聲道:
“許先生,我沒事,只是剛剛路上濕滑,又情急買藥...摔了幾跤,磕到了臉...
“這才變成這樣。”
那低垂下的眼角,于他自己說出‘買藥’二字之時,忍不住的滑落兩滴淚水;
被他以打了幾個補丁的衣袖悄悄擦拭干凈。
——這幾個補丁針線粗糙,是他于落魄之后自學針線活,想著為受自己連累而飽經苦難,癱病在床的母親縫補衣物;
順帶著給自己縫補。
畢竟他母親如今生活幾乎難以自理,只能靠他這個兒子去照顧。
李程余光看著自己的衣袖,內心重重嘆了口氣;
這么一瞬,他甚至想一死了之。
明明在黑暗中見到一簇燈火,為什么剛剛碰觸到火光的溫暖...燈火就已經熄滅?
難道自己這么個爛人當真不配?
可自己怎樣其實都無所謂;
但...
但!
母親何苦?!
本想著要不就一死了之的他,再想到家中老母之后,便強迫自己散去自盡的念頭。
李程與許游說了謊言之后,心中百感交集,腦袋便低的更低了些。
“藥呢?”那裝作青年面容的少年輕聲問道,音色溫潤,似三月春風。
‘藥...是啊...藥呢?’
李程怔在當場,謊言被頃刻戳破。
許游看著面前這個如同被施了‘定身術’的男人,他拍了拍身旁的石階,平靜道:
“坐吧,與我說一說,我現在是你的雇主,應當能與我說些真心話,還有啊...
“你忘了,我能聽得出謊言么?”
許游嘴角微翹,目光澄澈,“李大哥,坐。”
他這個稱呼,讓李程鼻子發酸,沉默了片刻,這壯年人悶悶點頭,坐到了許游身側。
他帶著蕭瑟語氣,慢慢道:
“許先生...我本準備買一株人參,錢袋卻被人搶了去...
“那人是賭坊看守,說我還欠利息,可我不欠他們錢了,不欠了!”
他語氣變的急切而篤定,“許先生,你相信我么?我真的不欠他們錢了!我...我真不欠他們錢財...”
“我信。”許游將手中書本合上,輕聲道:“所以他們這樣搶你錢財,是犯法的,不是么?
“還打了你一頓?摔跤應該不會摔成這樣;
“為什么不去報官?”
李程看著地面石磚,聲音又弱了下去,“許先生,報官沒用的,他們賭坊后臺很硬,我只是個西城平民,無錢無勢;
“報官...說不定他們只需要動用一下關系,那些上流人物三言兩語之下,被抓的就是我了...
“我這樣的爛人,就像這根雜草,稍微大點的風吹過,就只能彎腰,不彎腰...會斷的。”
李程手指向石階縫隙里長出的青草,語氣滿是落寞。
他也曾是一擲千金的富家子弟,可如今只是一個貧苦百姓,只是一根無人在意的野草。
“這樣啊。”許游隨著他的手指,看向了石縫中微微發黃的雜草,輕聲道:“好沒道理。”
他收起書本,自石階上站起,向前邁出一步,轉身看著落寞的李程。
“賭坊叫什么?他們叫什么?”許游微笑問道。
李程聞言詫異抬頭,那少年一步卻是邁出了陰影,整個人于此時沐浴在陽光之中,一雙干凈眼眸總似有著笑意;
少年一身黑色衣物熠熠生輝,在他身前挺拔站立,氣質清凈,氣度出眾。
若一顆美玉嵌入這煙火氣十足的街道。
使得李程一眼之下,看的竟是怔了片刻,等他回過神來,少年依舊帶著微笑,再道:
“我晚上去轉一轉,看能不能講講道理,告訴我吧。”
“可是許先生,他們不是講道理的人...你若是為我去討說法...萬一有事,我如何安心?這是我犯下的事,不應該連累你。”
李程不免擔憂,出聲拒絕,許游輕輕吸了口氣,緩聲道:
“我有分寸,只是想去講講道理,不必擔心,畢竟那四百枚銅錢,是我預付給你的;
“你受的傷,真要說起來也有我的責任,告訴我。”
李程陷入了沉默,許游也不心急,安靜等待。
這時候,老張頭自‘琉璃藥鋪’走出,他的一只手拿著黃色油紙包裹的藥材;
另一只手臂纏著白色布條,面色似也因脫臼的骨頭重新接續而變好了幾分。
王琉璃隨著他一同走出鋪子,在門口叮囑道:“按時煎藥,十五天之后,暗疾就會消退,你這身體應當還能活幾十年;
“到了冬天,記得買些酒水飲之驅寒,別舍不得花那點錢,落雪徹骨寒,燒酒熱肚腸,可是最好的御寒之物。”
“王先生,咳咳...我記得了!”老張頭點頭答應,手上那份藥材本不算太重,可此刻提著油紙的他,只覺得此物重于千鈞;
重到能夠救他自己一條老命。
這命是王先生給的,由此,他內心激動的同時,對王琉璃的尊敬感激更是無法言表。
老張頭告別了藥師,一瘸一拐的走在長街中,他再次看到了許游,看到了他背著的二胡;
目中便再次涌出了羨慕,他看了幾眼,忽而想到了自己似乎還能活幾十年,暗疾也會消去;
幾十年,還早呢!
于是老張頭這次目中的羨慕便沒之前那么強烈,他收回目光,已是想到了等今年冬天的時候,自己該怎么過冬。
‘聽王先生的,今年不省錢了,下雪的時候得買一壇好酒,不如就買桑落酒,桑葉釀酒,滋味可好的很...再買些肉...得買牛肉...
‘吃著牛肉喝著酒...嘿...真好!
‘還能活幾十年,要不以后每年過冬都買一壇好酒,對了...租的那房子窗戶破了好些時候了,得買窗紙...不然冬天可熬不住北風...’
老張頭兀自想著事情,走過了背對的許游,整個人于此時似乎有了一種活氣;
再不如剛剛那樣死氣沉沉。
王琉璃目送他離去,視線隨著老張頭而動,卻是不經意看到了街邊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許木?”青年藥師有些訝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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