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黑的濃霧變作了稀薄的霾，凡人的肉眼看不到霧氣內怪誕的面孔。
四神教筑基女修穿行過了工坊區，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幾眼。
卻見，淡霧已經遮蔽了西城那一座座工坊，悲哀的哭聲與咳嗽聲連綿不斷，但這樣的程度，筑基女修并沒有滿意；
范圍還不夠大，取悅儀式需要更多生靈的哀嚎；
那樣，降臨的神才會享受到更多的愉悅。
她收回視線，繼續朝著既定的方位前行而去，不消片刻，她穿過了一座西城很是少見的闊氣庭院。
干凈寬敞的院落與周圍臟亂陳舊的環境有些格格不入，門前兩座石獅子透著威武，朱紅色的大門很有韻味；
其中一扇門的邊角，有道不大的印痕。
吱呀——
劉老爺穿著整潔而又考究的絲綢衣裳走出門外，看了會落雪搖頭嘆道：
“風雪早點過去吧。”
幾個經過的百姓露出熱情笑容，同劉老爺打招呼：
“劉老爺早啊！”
因這位老爺與他們所知道的有錢人都不太一樣。
——這位老爺每次請工時，從不小氣，從不埋怨，從不計較；
這位老爺每個月都會捐獻錢款、糧食救濟難以生存下去的人們；
這位老爺從不會有高人一等的姿態，為人有禮、和善；
這是位沒有黑心，只有良心的老爺。
所以，街道中幾個知悉這些情況的百姓便笑的不含半分虛假。
看著他們的笑臉，劉老爺覺得暖暖的，忙行禮問候：
“你們早啊！積雪已有，寒風太烈，走路要小心些。”
幾個百姓樂呵呵點頭，慢慢離去。
劉老爺轉身注視那扇門扉邊角的印記，抿了抿嘴巴，他又想起了那個帶著妹妹闖蕩江湖的小司馬；
對那記憶中走路虎虎生風的少年，劉老爺心中有著特殊的情結。
‘小司馬，你老偷偷叫我掌門人，其實，我小時候同你一樣，也想闖蕩江湖...
‘可我這個掌門人從小就身子弱，闖沒多久，就只能離開江湖了；
‘小司馬，小青風...你們兩個孩子...
‘如今在哪呢？掌門人很想你們。’
劉老爺灑然笑了聲，進入庭院關上門扉，有家丁匆忙迎上來，擔心道：
“老爺，外面風雪這么大，你就在屋里歇著啊。”
“嗯，哈哈！”劉老爺準備進入廳堂，坐在溫暖火爐旁拉一拉二胡，笑道：
“許先生如今名氣大咯，雅雪茶館首席琴師，真好！我得多練練，下次見許先生，也好露一手！”
劉老爺有些得意，這段時間他苦練二胡，上次去雅雪茶館見到少年琴師，一番展示可得到了不少肯定。
嘸——
霧氣悄然散播至此地，街道那幾個百姓摔在地上痛哭不停。
霧氣已然進入了庭院，家丁咳嗽了幾聲，倒在一旁口吐白沫。
“咳！”
劉老爺彎下腰，用手捶著胸口，他有些奇怪，怎么好好的，會咳的這么難受。
他很是擔憂，怎么家丁突然在地上抽搐，這時，他又吸了幾口霧氣。
“咳！咳咳！”
咳嗽聲變得劇烈，劉老爺本就氣色未滿的面龐變的蒼白，兩條腿已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砰”的一聲摔倒；
嘴角的血沫融入了雪里，成了晶瑩的梅花。
這時候，腦海中許多記憶突然泛起，被他有些茫然的意識走馬燈般看到......
他看到有個孩子出生在西城貧戶，父母都是外地人，沒什么錢為他提供好的成長條件。
他看到那孩子在逼仄庭院內拿著一根樹枝，認真的揮舞著劍法，想要有一天，去跟青蓮劍仙比比劍術。
他看到父母因勞累的工作，因生活的重擔先后病死，孩子在無助的哭泣。
他看到有個少年跑在西城，跑去南城，跑向北城，意氣風發的以為這些就是江湖了。
他看到有個身體虛弱的青年離開了江湖，被生活拐跑了。
他看到那原來很有經商頭腦的青年由小做起，最終在青年變成壯年時，在南城開設了一間鋪子。
他看到那壯年遇到心愛的姑娘，結婚生子。
‘好像一路走來，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不少啊...’
劉老爺想起埋在記憶角落中悲傷的事情，悲傷情緒于此刻不講道理的放大，轉眼把整個腦海都占據。
“嗚嗚...咳...”
他悲從心來，哭聲不止，咳血不止，片片雪花在風中打著璇兒落下，將癱倒的身體慢慢遮上一層紗；
這個時候，劉老爺突然有了明悟，他知道自己，似乎是要死去了。
他悲哀的同時，亦有不甘的情緒升起；
前幾日去劉氏總鋪，才剛剛得知兒媳有了喜脈，當時心情激動之下，趕緊跑到雅雪茶館去找那位琴師，商定了等自己孫兒滿月、百天時奏喜樂一事；
怎么突然的，自己就要死了？
‘我同許先生說定了...到時候要一同飲酒...請他過來奏曲的價格都談好了...
‘許先生怎么勸都不聽，說只收我三十五枚銅錢...
‘沒辦法，還想著到時候...我多喝兩杯酒，就當是把心意給帶到了...還想著那時候抱著孫兒，跟老周嘚瑟嘚瑟...’
劉老爺神色茫然痛苦，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聲音：
“還沒等到那時候呢...”
他的意識越發模糊，只覺得腦子里面像要灌滿了冰冷的水；
他嘴角無力的抽動，每抽一次，就有一口血沫溢出；
劉老爺不得不閉上沉重的眼皮。
正此時；
那院門被人一把推開，一道挺拔身影沖到了他身邊，無比焦急驚惶的聲音，帶著有些熟悉的音色傳入了他耳中：
“劉叔叔！不...不！劉叔叔！”
‘在喊我么...’劉老爺極其費力的睜開一絲眼縫，看到了那張他記得很清楚的臉；
只這模糊的一眼，他便確定了是誰來了。
內心某個深藏的遺憾瞬間消散，劉老爺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呢喃說：
“小司馬...你長大了呀...”
劉老爺來不及將話說完，便再也睜不開眼，心跳、呼吸、脈搏全都停了下來。
他本來還想說：
“真好，怎么沒把妹妹帶過來？
“掌門人好想你們啊。”
嗚——
北風蕭條吹寒雪；
葬了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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