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多數地方都有自家兒媳婦或者姑爺上門給紅包的習慣，可柳清河這位舅媽給的，可不是什么見面紅包。
而是擺明說著這是吃飯的錢。
雖然說話方式和語氣都沒什么不合適的，反而還有種相當和善的意味在，可這種舉動本身就是在表達一種客套的疏遠。
如果真是不想他這小輩花錢，大可以晚上或者等什么時候私下說這件事，而絕不是在他剛坐下的時候就攤牌明說。
許安理得相當清楚，也是不得不感慨但凡是夠能持家主內的女性，就不存在什么簡單類型，看事情的角度遠比正常人來的多，也看得更加透徹。
在她看來，自己這樣的并不是她心目中合適自家外甥女的姑爺。
至少，現在還不能是。
有些時候，女方家里人總是會把一樁婚事想的很遠，想的很多，甚至還會讓人不適，
許安幾下揣測，就將這位舅媽的心思摸得差不多。
就只是這樣，許安遠遠談不上生氣，反而為鹿傻妞能有這樣一個的舅媽而高興，她這些年來的日子和幸福遠遠掛不上鉤，但至少有著幾個疼著她護著她的家人。
“是是，舅媽說的對，”許安一副我知道錯了的樣子，毫不在意地接過，但改口就又說，“我該是晚上請阿舅和舅媽吃頓飯才對。”
池盈盈愣了下，心想這娃怎么有些不對勁，可她遠想不到許安起身往廚房探了探，“剛好，看舅媽中午也沒煮飯，咱晚上等阿舅回來就在外面吃好了，剛好省的收拾。”
池盈盈還沒來記得把“不用了，還是家里吃吧”、“太麻煩了，晚上家里隨便吃點就好了”這樣得話語說出口，她就又聽許安朝鹿知秋開口說。
“這兒是你家，晚上去哪吃聽你的。”
只是隱約察覺到氣氛有些些不對勁的鹿知秋還在想到底怎么了，聽許安這樣一說，輕輕點了下腦袋。
可許安的話還沒停，只見他看了手機，“噢？三點了，咱們去接你小妹吧？”
林杰成和池盈盈有個女兒，才是剛上小學的年紀，平時要是鹿知秋在這，也都是她去接的多。
一個忙干活，一個平時廠里流水線上班，去年下半年身體不好才在家休息養病。
鹿知秋看了眼不知道怎么就在那不說話舅媽，又是點點頭，然后小聲道：“舅媽，我去接婷婷放學。”
見許安三言兩語之間不但像個男主人似的把今晚是在家，還是在外頭吃飯的事情給決定下來，池盈盈就已經有種哪里說不出的古怪了。
而跟著又聽他一點也不像第一次上門，帶著鹿知秋說去接自己小孩的時候，她是真的有些摸不準了。
這個男娃，怎么比她家男人還要像這個家的男主人的？
在池盈盈失神的時候，兩人已經出了門。
……
……
在這個看著還算有些落后的小縣城，許安發現鹿知秋整個人都像是輕松了許多了，沒有平時的那種拘謹在身上。
似乎這個笨姑娘，本就是該屬于這種小地方似的。
“小學離這多遠？”
“不遠，往前一直走，在第二個路口右拐，再直走左拐，再右拐就到了。”鹿知秋小聲地說著，一點也不見平時結巴的模樣，顯然是對這附近相當熟悉。
而許安還是平時的那個狗東西。
“干嘛說得這么復雜，你直接在前面帶我走不就好了？”
鹿知秋深深看了眼有些無賴似得許安，小嘴忍不住微微撅了起來，好似在說：“剛剛明明是你在問的。”
不過她實在是不會發脾氣，只是往前多走了兩步，在前面帶路去了。
許安也是覺得這樣得鹿傻妞可愛得緊，忍不住跟上去一下把她的手握住，“你小學說是在山里讀的，那初中是在這鎮上讀的吧？”
鹿知秋點點頭又搖搖頭，“四年級的時候就來鎮上讀了，初中才跟著阿舅舅媽一起住。”
“那你在這待得也不少年了。”
鹿知秋又是點頭加搖頭，許安想了下大概知道女孩的意思是，她只是在這讀書多讀了幾年，其他時候都還是在山里。
許安跳過這個話題，牽著鹿知秋的手任由她帶著走，一直往前，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里頭。
在走過一個停著不少電瓶車，圍聚不少家長的路口的時候，許安停頓了下往里一看，發現是一間小學，校門有些年頭，上面的學校名標牌字體顏色都掉了顏色，還有掉了幾個筆畫的。
“這是你以前讀小學的地方吧？”
“嗯。”
鹿知秋嗯了聲，只是抬頭看了眼校門里頭隱約可見的高大榕樹，便是收回了目光，然后又是邁著腳步，似乎不愿意是在這多做停留。
許安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旋即也是意識到了自己這可真是多嘴了。
對一個從大山里生活了十來年的土娃子來說，一個相較于更大更漂亮的小學，可不一定是什么好地方。
與同齡人格格不入的衣著打扮，破舊而土氣的衣裳文具，同學那些異樣的目光，都會是對前者來說一生難忘地糟糕體驗。
年紀小，是代表著天真率真，但同時也寓意著更加容易對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在他們這個年齡的群體里，只要是有一個平時和其他玩得來的小孩子，先對某個無父無母的窮孩子表現出某些情緒，或是嫌棄或是厭惡。
那么……
將會有一個兩個，數量越來越多地孩子加入其中。
或許真沒什么壞心思，可這也是或許，是那些家長用來狡辯的借口而已。
從小學再往上，那這類事情的嚴重程度可就要翻個好幾倍了。
想到自家傻妞以前可能遭受了某些對待，許安一下心里就窩了一團火。
正當許安想開口說些什么的時候，眼前就又到了另一所小學。
縣城不大，唯一的兩所小學離得不是那么的遠，僅僅隔了二十多分鐘的路程。
一個綁著兩個辮子的小女孩蹦跳著，直接沖到他們面前，然后抱著鹿知秋的大腿，有些圓潤潤臉蛋紅撲撲的，皮膚白皙，眼睛很大，十分可愛。
像是個胖嘟嘟的福娃，五官有一許的鹿知秋的影子。
“阿姐！你放假啦。”
女孩甜甜的叫著，一刻都等不住地牽住了鹿知秋的手，兩姐妹顯然感情很好。
“嗯，放假了。”
鹿知秋臉上也是帶上了柔柔的溫和笑容，蹲下身子擦去了女孩兒臉蛋上不知道從哪蹭上的灰，又想把女孩沒拉上的一副拉上拉鏈。
而這個小丫頭顯然不是那么乖順的性格，小身子快扭成了一條蟲，“不要嘛，阿姐不要嘛，我熱死了。”
鹿知秋是那種說不了重話的性格，只能停下手，一臉無奈地看著她撒潑。
“林舒婷，你怎么這么不乖的？”
就在這時，許安忽然粗重嗓子說了句話，嚇得林舒婷動作一頓，小腦袋左看右看，以為是自己親爹也來了。
而她看了又看也沒見到半個影子，而是才發現她阿姐身邊竟然多了大哥哥。
陡然瞧見這樣一個陌生人，小丫頭兒一下就停下了所有的鬧騰，身體撲通一下就彈到了地上，然后一個閃身就躲在了鹿知秋身后，不過卻還是鬧騰地探出了一個腦袋。
有些扭捏，但眼里沒有多少同齡人那樣的害羞，反而充滿著好奇和審視。
動作相當熟練，仿佛是經常練習過的。
“阿婷，這，這是阿姐……”鹿知秋也是意識到自己光顧著看自家小妹了，完全忘記了先和她介紹許安。
不過在小孩子面前，她顯然沒了一早在舅舅面前的勇敢，頓了頓才將前面一句話補齊，“這是阿姐的同學。”
小丫頭一聽，仍是探著腦袋不吭聲，直到許安從兜里掏出剛剛在路邊買得幾根棒棒糖，攤開手心展示其中。
她才扭捏地站到鹿知秋身邊，目光仍舊上下打量著許安，不過最后還是停留在許安的手心。
許安拿出一根棒棒糖，在她眼前晃了晃，“要不？”
林舒婷點點頭，但是還在那拽著鹿知秋的褲子，沒有動。
“我是你阿姐的朋友，你該喊我什么？”許安把棒棒糖往前遞了遞，這樣問。
“阿，阿哥？”
林舒婷猶豫了下，然后試探著開口喊了聲。
“哎，真聰明。”
許安沒吝嗇夸獎聲，把那根棒棒糖遞到小丫頭面前，可她卻沒有第一時間接過，而是先仰頭看著鹿知秋，是在征求同意。
“吃吧。”鹿知秋寵溺道，憐惜地揉著小丫頭的腦袋。
得到自家阿姐的應允，小丫頭這才伸出小手接過了許安的手中棒棒糖，在說了句“謝謝阿哥”，這小丫頭竟又問：
“阿哥，你能再給我一根嘛？”
許安一眼就是喜歡上了這個胖丫頭，也沒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妥。
小孩子嘛，都是貪嘴的，而且這小妹還是少有地懂禮貌，十分乖巧。
“可以是可以，”可許安卻賣起了關子，“不過拿了第二根棒棒糖，你得在喊我一句其他什么的。”
鹿知秋一聽，先是反應過來，小臉一紅本想讓許安別逗弄她阿妹了，可不知怎的還是任由許安去了。
而在不知不覺間，她的眉眼間都多了層蒙蒙的母性光輝，似乎是聯想到了什么遙遠的將來。
“其他……什么的？”
小丫頭大眼睛咕嚕咕嚕轉著，透露著幾分狡黠，她試探著開口喊：“好阿哥？”
許安嘖了嘴巴，有些失望，但也還是把棒棒糖遞了過去。
林舒婷也是依然乖巧地道著謝，“謝謝好阿哥。”
然后只見她轉身就把新拿來的那根棒棒糖朝上遞給自家阿姐，因為身高過于懸殊，小丫頭還得費力地墊著腳。
“阿姐，給你吃阿哥的棒棒糖。”
“謝謝阿婷。”鹿知秋接過，很是珍重地放到兜里，因為她知道自己要是不這樣做，自家這小妹會哭著鬧著讓自己直接吃了。
有些時候，不是她寵愛著這個小丫頭，而是這個小丫頭在寵她。
“嘻嘻，不客氣。”
小丫頭很是受用這聲謝謝，笑的眉眼彎彎，更加可愛了。
這一幕，讓許安看的也是有些意外，這個年紀和自己小妹差不多大的小丫頭，多了些活潑，也外向的多。
不過他還惦記著自己想聽得稱呼，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能當繩子跳的彩色橡皮糖，將其在小丫頭面前晃了晃，一下就將她的目光吸引住了。
平時他爸他媽可不會給她什么零花錢，最多一塊兩塊的，她拿來存著買買橡皮都不夠用，可不舍得買什么零食。
“想要嘛？”許安誘惑道。
“要！”
小丫頭的回答聲相當清脆，經過這么一會兒，她已經完全沒了什么提防的心思。
和自己阿姐是同學，還給自己糖吃，那不就是好阿哥嘛？
是好人，大大滴好人。
“那你這得再改口喊我一句了，”許安故技重施，對付小孩子他沒什么經驗，但一步一步用零食玩具哄總沒錯了。
“應該的！”
滿心饞蟲都已經被勾起來的而小丫頭回答地那就一個快準狠，她甚至還不忘捧許安一句：“阿哥這么好，我做什么都是應該的。”
許安也很是受用，“那你該喊我什么呢？”
“喊……”
小丫頭一下愣住，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不知道該再喊什么了。
阿哥喊了。
好阿哥喊了。
那還有什么能喊的？
許安見她在那沉思，在一邊給著提示，“你喊你阿姐喊阿姐，我是阿姐的同學，還是好朋友，關系很好，好到和親人差不多的地那種，你除了阿哥還能喊什么？”
“想想看？喊對了我晚上再帶你吃好吃的。”
一聽見好吃的，小丫頭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真當她那小胖臉是天生的啊？
可她隨即又是皺起了小眉頭，因為她是真的不太清楚該什么喊。
不過自小聰明的她得了許安的提示，也開始一個一個試著。
好到和親人差不多的那種，還得是男的？
“阿叔？”
“不對。”
“阿舅？”
“也不對，這不就和阿叔差不多嗎？”
“阿公？”
“別，你看我這么年輕，像是什么阿公嗎？你再仔細想想。”
小丫頭開始犯難，在她的認知里，自己親人之間的稱呼也只有這些了。
突然，她眼睛一亮，覺得自己想到正確答案了。
許安瞧見她得表情，也是時刻準備著從她嘴里聽見一聲親切的“姐夫”，可在下一秒，從小丫頭嘴巴里蹦出的兩個字，差點沒讓他慌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只見這個可愛圓潤的小丫頭，滿眼都是得意，
她朝著許安就是一句：
“阿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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