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盈盈對林杰成的了解，或許比后者對自己的了解還要深。
從二十多歲那年在工廠車間相見的第一眼開始，兩個人的緣分也就此結下，再到之后相熟相知相戀，結婚生子，一共十五年之久。
兩人吵過架，但從來都沒有鬧過紅臉。
因為不管對錯，林杰成永遠都是會退步忍讓的那一個。
這讓本來就是爹不疼媽不愛早早輟學打工的池盈盈，也漸漸成為了一個持家主內，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丈夫女兒家庭身上的，常見的市井婦人。
一見丈夫反常地開口說要喝酒，一下還說要個三四瓶，她就明白他不是什么想要和這個可能要成為他外甥女婿的許安喝上兩口。
而是因為心里有什么煩心事，還是那種相當嚴重的類型。
一些不愉快的人或事，對于性格內斂不喜歡表露情緒的人來說，頂多也就是沉悶個小半天，等自己想通了或者舒緩心情了，也就過了。
也只有真正的那種至關重要的大事大難題，才會讓他們表露出某些“異樣”“反常”的行為，因為已經是他們內在消化不了的，進而只能是通過其他方式發泄。
將一瞧在眼里，池盈盈沒問也沒制止，只是開口說了句，“等菜上了吃幾口你們再喝，天冷啤酒冰胃。”
“好。”林杰成點頭，他從來不會敷衍她。
等菜上齊，因為有個話多精力似乎永遠用不盡的小丫頭在，氣氛也還算熱鬧，就和一家人正常出來下館子吃頓燒烤的那樣。
可等到店面里走進來四五個穿著灰色工服棉襖的大漢，在那高聲喊著老板娘點菜的時候，一邊的林杰成拿酒杯的手忍不住一顫，本就不大的玻璃杯里就有啤酒溢了出來。
一直在關心自家男人的池盈盈立即發現了這一異樣，默不作聲地拿過餐巾紙擦掉桌面上的啤酒。
許安也是發現了點端倪，倒沒看出發生了什么事，不過也是明白過來他這阿舅可能有點心事在。
氣氛有些那么些許的變冷。
小丫頭依然在那吃得不亦樂乎，鹿知秋在那低頭小口小口吃著，偶爾給許安和小丫頭的碗里夾點菜。
直到那四五個人在一邊搬了箱啤酒坐下，菜還沒上就在那開啤酒碰杯，而在瞧見了這邊的林成杰，他們也是開口打起招呼來。
“喲，這不是阿成嘛，怎么出來下館子不喊我們哥幾個？”
其中一個光頭起身，拿著個杯子就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光頭個頭不高，可身上氣質卻頗有股子彪悍流氓氣息，一顆光頭后的脖頸處還有一截紋身顯露在外。
放在零五年前后，就是村里鎮上標準的溜街混混。
林杰成抬著頭，一張臉繃著沒吭聲，表情很是難看。
而一邊的池盈盈倒是笑著開口，“要是知道虎哥還沒吃飯，我們肯定也是會喊的，這不家里來了客人，我們隨便出來應付一頓嘛。”
池盈盈的言語中帶著幾分討好和無奈，對于他們這種根腳不在縣城里的人來說，最不能惹的就是這種本地臭名顯著的混混了。
而且……這幫子人一樣也是在鎮上做美縫生意的，惹了他們不會像以前挨流氓騷擾，可她丈夫的活可能就干不上多少了。
“還是弟妹懂事兒~”見池盈盈這樣給面子，虎哥也很是受用。
出來混的，不就講究一個面子嘛。
“你們這是哪家客人來的，還來這下館子。”虎哥用他那雙下垂眼掃了桌上幾人一眼，目光先是掃過許安，然后又停留在剛剛只是半抬頭過半秒鐘的鹿知秋身上，一看就是好幾秒。
察覺到他的目光，許安當即眉頭一皺，邊上的池盈盈早他一步開口，“也沒誰，就外甥女和她同學來我們這玩，我們簡單招待招待。”
“外甥女喔，以前記得就一小丫頭，現在長得可真水靈。”虎哥仍舊是移不開目光，嘴上說著的時候，又忍不住瞧了兩眼，似乎是像看清她低下的面容。
“有什么水靈的，就一個丑丫頭，又笨又丑。”池盈盈心中有些發慌，面上卻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樣，說著她還拿起杯子給自己倒了杯酒。
“虎哥，我敬你一杯，祝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
池盈盈將杯子放低了些，以著敬酒的姿勢想要趕快把這人糊弄走。
就在這時，一直在那悶著的林杰成卻忽然開口，拿過了妻子手里的酒杯，“你身子不好，莫喝酒。”
說著，他一樣是放低杯子，主動敬了杯酒，“虎，虎哥，祝你生意興隆。”
清脆的一聲玻璃響，林杰成先是一杯飲盡。
這個舉動，惹得虎哥哈哈大笑起來，揶揄道：“就憑你這杯酒，今天下午你甩我臉色的事就算揭過了。”
“以后想接活，記得先來問過我。”虎哥拍拍前者的肩膀，又回到了自己那邊的桌子，一邊喝酒一邊大聲說笑。
林杰成黑著臉站在那，一邊的拳頭已經死死攥住了，可他依然沒有發作，因為他妻子同樣拉住了自己的一只手。
飯桌上愉悅氣氛已不在，連小丫頭也看出了一些東西，坐在那不動。
而最先開口的，是許安。
他拍拍鹿知秋的手，“飯爺吃得差不多了，你帶小阿婷去隔壁街的便利店買點零食，順便給我買點毛巾牙刷。”
鹿知秋沒太明白發生了什么，“毛巾牙刷家里有的。”
“那也去買點零食，我晚上要熬夜看nba。”
許安這樣說，才把一大一小兩個姑娘趕走，然后轉頭就問在那喝悶酒的林杰成。
“阿舅，你下午和這幫人鬧矛盾了？”
林杰成的表情很是難堪，想了想才說，“他們那邊班子大，強迫我們這些做零工的都要聽他管，從他那接活，工資也從他那領。”
“要是不同意，就別想有生意做了，我不同意，他們直接來我今天工作的戶主那鬧事，我這一天也算是白干了。”
他話說完，剛剛還想著敬酒的池盈盈氣不打一處來，身上直接散發出那種彪悍市井女人的氣質。
她可以為了丈夫不受欺負而低頭賠笑敬酒，可現在人早把他丈夫欺負了個遍，她還忍個屁的人。
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也沒做過什么生意，可她也分得清這幫人打著什么算盤。
合著他以后直接當老板賺大頭，讓手下這些零散戶為他打工，賺多少全靠他心情，就光是這一層下來，就不知道要被剝去多少層的皮肉。
連最后有沒有骨頭啃都不知道，他梁虎要是真有點善心，又怎么可能成為人人嫌惡的虎哥。
人啊，最沒法估量的就是心。
其中貪心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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