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安當著他父母的面扯到房車彩禮這些的話題，陳葉在錯愕的同時，也是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娶不起大不了不娶了唄。”
“一個人多舒服啊。”
這類話他是說不出口的，至少現在這個年紀的他還沒辦法對王藝芳和陳大洲說出口。
不過陳葉還是有些想法的，“爸媽，你們聽許安瞎扯呢，程序員這工作只要多加班那些大城市的房車是難說，可在咱們這也還是好買的。”
別看他平時好欺負，在一些方面陳葉也是挺有主見的那種，只是本來人在家人朋友面前就會有所不同。
陳父陳母對視一眼，也是覺得挺有道理。
“小許這門店和錢，咱們就當是他這年的飯錢就是了。”陳葉難得地發表了一番意見，下一秒就被陳父一瞪。
“說什么屁話呢！”陳大洲最是見不得陳葉這樣，還是執著于把錢和店面還給許安。
許安見一時勸不動他們，就也先收了回來，在飯桌上把陳葉父母哄得很是高興。
不過，只要是他想做的事，還沒人勸得動。
吃完飯又坐了會，許安才和這對夫婦告別，陳葉也被喊著送許安下樓。
一路上許安也沒再提這件事，只是在到了車停的地方前又喊住了陳葉。
熟悉他性格的陳葉，也是不耐煩地嘖了聲，“小許，你可別和那些過年七大姑八大姨塞紅包一樣啰嗦行不行啊。”
許安這次沒有說什么話找回場面，反而表情是少有地嚴肅。
“不是我啰嗦不啰嗦的問題，而是你爸媽是真的該換個工作環境了，他們這個年紀再過個幾年，也真就是開始老了。”
見許安這樣，陳葉不解但也耐著性子說，“不會，他們還年輕著呢，身體也都好著。”
“身體好？”許安故意復述一遍，“你真覺得這么些年下來，他倆的身體還能稱得上好？”
“不，不然呢……”
陳葉這個時候又成了平時的那個陳葉，他摸了摸后腦勺，“我媽罵人都還那么嗓門亮，我爸身體也壯著，都能扛兩袋大米上樓。”
在孩子的印象里，父母本就是這樣的形象較多。
“那你要不要明天等他們不在家，去他們房間的抽屜里翻翻病歷單？”許安語氣淡淡，像是在說一句無關緊要的小事似的。
可這句話落到陳葉耳朵里，卻是讓他緩了好幾秒，然后直愣愣地看著許安，“你，你什么意思。”
見到陳葉的這副模樣，許安也是嘆了口氣。
“你這次回家，就沒發現你爸把煙戒了？人也沒以前精神了？”
前世在功成名就之時和陳葉幾次碰面，他除了要聽陳葉對生活的那些瑣碎抱怨，對鄭佳怡的思念懊悔外，更多是對這二老的愧疚。
在他們高三沖刺的那個時間段，陳葉父親因為常年抽煙導致肺部病變，一直都在用藥物控制病情，因為不想影響到他高考。
一直等到陳葉去了大學，他才去國內某家知名腫瘤醫院做了一場大手術，出手術室后還在icu住了幾個晚上才轉危為安。
自此之后，他戒了多年的煙癮，身體每況愈下，偏偏還要為這個家操勞，最后還沒等到陳葉結婚生子就丟下了他們母子兩人。
這些事，陳葉家里就剩他一個人不知道。
“戒，戒煙嗎……”
已經是察覺到一定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陳葉，也是開始細細回憶著這些天在家的情況，從小就讓他的跑腿買煙的老爸，好像真是沒再在家抽過煙。
家里連一點煙味都聞不到。
人也是瘦了些，最明顯的就是那個啤酒肚小了許多。
甚至不止是今天，前些天他剛回家的時候，就發現他爸回來的可比平時早得多。
他之前不是沒注意到這些，而是沒放在心上。
“好，好像是已經戒了嗎？”陳葉喃喃自語，也是感覺到有些不可思議。
誰都知道煙癮難戒，能讓一個男人戒掉多年煙癮的，不外乎這么幾個理由。
一是將為人父或為爺公，不想讓自己的兒女吸二手煙，就算戒不掉煙癮也會去到陽臺去到樓下。
二便是身體的狀況實在是不允許他再抽煙，在煙癮和生命之間，孰重孰輕無需言喻。
想到這，陳葉的表情也是一下子就變得有些慌亂，“小許，平時咱開玩笑論開玩笑，可這種事你真不好胡說的啊……”
許安聳了下肩膀，“你也說知道我只是愛開玩笑，那你也該清楚我做不來這種事吧？”
“而且，”許安開口安慰道：“你也不用慌，陳叔的身體也沒糟糕到那種地步，但已經沒辦法再像之前那樣干那種活了，身體得養。”
陳葉沉默，他知道許安能說出這些話，那就代表著他不可能在騙人。
“我爸他生什么病了？”陳葉的聲音輕到連自己都有些聽不清，而還沒等許安回答，陳葉就抬起頭，“我，我自己回去問。”
說完，陳葉也顧不上許安，轉頭就朝著樓里跑去，然后跑到一半又是回頭和許安說，“你公司那邊要忙，你別在這待著了，管自己先回陽城吧。”
陳葉說完，幾下就沒了身影。
許安晃了兩下頭，似是嘆氣道：“葉子，你也該是擔起這個家了，多成熟些也不是什么壞事。”
許安伸出插在兜里的手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插上鑰匙，卻沒有踩油門離開，只是開了暖氣在那用手機給邱緒峰傳了幾條消息。
陳葉這邊的事情還沒解決，現在怎么也不是他該離開的時候。
陳父的意外，也是前世許安耿耿于懷的一件事，如今自然是不可能再讓他重現。
……
……
而沖到樓上的陳葉，也是現在門外喘了一陣氣，等呼吸平復才推門走入。
還在那擦收拾桌子的王藝芳抬頭見是陳葉，“阿安走了嗎？”
“走了。”
“剛剛忘記喊你把門口的垃圾帶下去丟了，你再下去一趟。”王藝芳習慣性地吩咐起來陳葉。
“我等下再下去丟。”
陳葉表現出來地順從讓王藝芳愣了下，她可是清楚自己這兒子的性格，最是討厭被他們喊去做這些事了。
今晚怎么變樣了？
“行。”
王藝芳一應，又管自己收拾著桌子碗筷，這些簡單些家務活一直都是她來干得多，麻煩些的才會喊她丈夫來一起。
陳葉看著自己的母親，一下就把剛剛想好的說詞給忘了個干凈，最后好一會才憋出一句話：“媽，爸呢？”
“你爸？”
王藝芳停下手里的動作，總覺得自己兒子今天有些奇怪，但說不上是哪里出了問題，“剛洗了澡躺床上呢。”
王藝芳說完，又是忍不住叮囑道：“你有事就明天再說，別去吵他，自己回房間玩游戲去也行。”
本來還保留幾分期待的陳葉莫名覺得腿軟，這么多年他不是沒見過他爸能這么早就洗澡躺著，每天在工廠和居民區之間來來去去耗費大量的體力，累是正常。
可他媽從來沒有像這樣叮囑過。
陳葉與他們溝通少是一方面原因，一回家就把自己鎖在房間里也是一方面原因，而且他一向會很自覺地帶上耳機，就算打游戲也會控制自己的音量。
“我就問問。”
陳葉稍稍垂下頭，又裝作不經意道：“媽，怎么感覺爸這幾個月瘦了好多啊，他是不是還把煙給戒了？”
“啊？”王藝芳有些慌張，還把手里頭的一根筷子掉在了地上，叮當幾聲響。
還沒等她彎腰撿起，就見到陳葉已經幫她把筷子撿了起來。
王藝芳的表情有些細微的不自然，掩飾情緒對她來說本來就有些困難，她只能支吾道：“好像是瘦了點吧，也不怎么抽煙了。”
“那挺好。”陳葉沉默了會兒，這樣說。
“是挺好。”
王藝芳本來也不善言語，也只能如此回應，不過對她來說她現在的心情是有些煩悶的，所以她又忍不住和往常一樣發泄情緒，試圖掩飾自己的不自然。
“好了好了，沒事就別在這礙眼，趕緊給我把垃圾給倒了。”
平時這種情況，陳葉不管在做什么也都只能照做，而今天他卻像是沒聽見似的。
母子二人無言對峙，彼此之間的那條鴻溝似乎更加明顯了。
王藝芳沒什么文化只念過幾年小學，連字都認不全，加上性格很是暴躁，小時候還動不動就用竹條教訓陳葉，一向不懂怎么溝通。
這樣家庭環境下成長的陳葉，對他母親一直也有種若有若無隔閡。
“媽。”陳葉又是開口喊了聲。
王藝芳顯然也是意識到了些什么，但仍舊不愿說什么，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氣氛就此僵持住。
過了好一會，陳葉才是開口問：“我聽說爸之前動了個大手術，這么大的事你們怎么不和我說？”
王藝芳手中動作又是一頓，頭也沒抬道：“你爸又不是什么真要死了，有什么好說的。”
“可……可是……”陳葉結巴了好一會，“那也應該和我說啊。”
不知怎的，王藝芳看著陳葉這樣的表情忽然就來了氣，“和你說又有什么用？你是能給你爸動手術還是能給你爸掏醫藥費？”
說完這些話，王藝芳也覺得自己說的有些火過，可想讓陳葉好好努力讀書的叮囑又成了，“你管自己好好讀書就是，我們這兩口子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陳葉再次沉默，然后轉身朝著門外走去，“我先去把垃圾丟了。”
隨著陳葉關上門，門鎖咔嚓一聲響，屋子里頭瞬間又變得安安靜靜，只剩下些廚房洗碗池的滴水聲以及窗外的呼呼風聲。
陳葉的性格和人生或許也是新一代某些年輕人群體的縮影。
他們有著自己的迥異脾氣，日常被喜怒哀樂的情緒支配心情，但心底始終留有一些善良和疲懶。
他們沒有什么大志向，讀書的學生時期也不是那種什么尖子生最多贏得班主任一句“如果他肯好好讀書，成績絕對不止現在這樣”的評價。
他們會苦惱成績的起伏，偶爾那次也會奮發一段時間，成績猛的一竄，但因為難以堅持最后也會安于現狀。
至于外貌，他們或是普通或是清秀，又或是那種路人甲乙丙的容顏，依然也還是屬于“普通”這個范疇。
他們少有會接受到異性的告白，而自己的喜歡從來也是深藏于心，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對那個“他”或“她”說出口。
喜歡這件事，每個人都有本厚重也輕薄的書，里頭藏著你整個青春年少時的晴天烏云，陽光和雨水都是紙面上的一撇一捺。
而當這本書合上之后，便是一張一張的人生紙條。
讀書，畢業，工作……
談戀愛，存錢，買房買車，要是空了還能出門旅旅游，然后開始延續了幾千年的風俗：結婚生子，開始把生活的重心轉移到“她”和“父母”，以及“子女”身上。
可能也有過自命不凡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時候，但隨著年歲和閱歷的增長，他們開始理解普通，理解平凡。
然后是接受普通，接受平凡。
繼而開始習慣，我就是這么普通的一個平凡人，為什么我要這樣如此苛刻自己呢？
最后的終點是開始享受普通，享受平凡。
即便偶爾也會抱怨現狀，偶爾也會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但依然是專注于過自己的生活。
而陳葉，已經快是到了后兩個的階段。
他很清楚自己沒什么大本事，趁大學時候把該考的證給考了，畢業后老實找份程序員的工作。
然后工作、加班、跳槽，再加班跳槽……往復循環。
陳葉走下一層一層的樓梯，把垃圾袋往垃圾桶一丟，腦海里紛雜的想法讓他久久無法平靜。
他知道自己沒有許安那樣的才能，也清楚自己就算有也做不到許安這樣的優秀。
之前的他不是那么的愿意仰仗許安去得到一些什么，可現在的他又多了些其他想法。
陳葉拿起手機，給許安打過去電話，坦言道：“小許，幫幫我。”
他知道許安能聽得懂他的意思，他同樣也是下定了某些決心。
“那些錢就當你借我的，咱們寫欠條，我以后還。”
可讓陳葉局促的是，電話那邊許安半天都沒坑聲，他正想再說些什么，腦袋就挨了一下。
他氣愣愣地轉過身，卻見到了許安那種寫著“我家狗兒子真不爭氣”的臉。
而在他耳邊，是兩道內容一致的聲音。
“傻狗！”
“和你兄弟我矯情個屁！”
“你要是敢少算我一分利息，看我不把你網戀被騙錢的事情告訴鄭體委！”
看著眼前依然有些混不吝的發小，陳葉既是感動又是覺得好笑，可笑著笑著卻不小心擠出了幾滴眼淚。
“滾啊，你個狗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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