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伊薩姆滿臉疲憊的樣子，倪秋也是于心不忍，他沒有去沖咖啡，而是倒了一杯白開水。
“將軍如果累了的話就早點休息吧，我沒有什么要緊的事，不說也罷。”
伊薩姆搖頭笑道：“你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吧？既然如此，那你就只回答我的問題吧。”
“將軍想問什么？”
“哈桑是不是去阿勒頗參加統帥部的動員會了？”
“是。”
“那他有沒有和辛勝吵起來？”
“有。”
伊薩姆問的很快，倪秋答的也很快。
而這兩個看似無關痛癢的問題，已經可以解答很多疑惑了。
伊薩姆悵然一笑，沉吟道：“那我就知道你為什么來了，應該不只是考察戰場吧？不要疑神疑鬼，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倪秋眉頭微皺，勸說道：“將軍既然猜到了哈桑將軍會做什么，那有沒有考慮過……”
“沒考慮過。”
伊薩姆忽然打斷，隨后斬釘截鐵的說道：“即便是統帥部和政—府軍聯合下達調令，我和我的兒子羅布也不會離開代爾祖爾。”
“為什么？”
“因為我們父子倆要是走了，代爾祖爾撐不過三天，總統來坐鎮也沒用。”
倪秋深感不解。
伊薩姆威名赫赫，他如果離開了軍心和民心肯定不穩，但羅布只是一個警衛連長，有那么重要嗎？
雖說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但戰火之下九死一生，沒必要一起冒險。
伊薩姆嘆了一口氣，沉吟著解釋道。
“其實早在三年前，我就讓羅布培養了一支秘密部隊。”
“你可以稱他們為敢死隊或者預備役，總之是一群絕對忠誠的死士，散布在這座城市的各個角落，像平民一樣生活。”
“具體人數、召集方式，只有羅布一個人知道，連我都無法代勞。”
倪秋茅塞頓開，卻又惴惴不安的搓了搓手，略顯尷尬的訕笑道：“真沒想到將軍居然有底牌，而且還是自己的兒子……”
“這叫什么話？我要是沒有底牌，憑什么堅守孤城這么多年？”
伊薩姆瞪了一眼，又嘆道：“不過這張底牌究竟能發揮多大作用，暫時還不好說。”
“將軍真是用心良苦……希望你永遠都用不到這張底牌。”
“但愿如此吧。”伊薩姆喝了一口水，頭也不抬的說道：“別緊張，知道我為什么把這么機密的事情告訴你嗎？”
倪秋怎能不緊張？
威震一方的將領是要有些底牌，但秘密培養死士已經逾越了紅線，這要是被統帥部或者政—府軍司令部知道了，即便不會革職查辦也會秋后算賬。
若不是相信伊薩姆的為人，倪秋都要擔心自己會不會被滅口了……
“因為只要把這件事告訴哈桑，你的困局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倪秋愣了愣，連忙搖頭說道：“將軍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也沒有困局要解。”
伊薩姆也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
“‘大黎明’行動勢在必行，哈桑怎么反對都沒用，但在代爾祖爾的問題上一定會有所堅持。”
“如果我和羅布離開了，他就會建議放棄代爾祖爾。如果走一個，他會建議104旅突圍，就是不會同意堅守。”
“而你一定會主張堅守，所以你必須說服哈桑，否則辛勝不會安心采納你的方案。”
“把羅布的事情告訴哈桑吧，這樣他就會明白我的決心了，也知道該怎么做。”
倪秋聽得嘴唇發顫，一瞬間彷徨無措。“將軍不需要替我考慮，而是應該多替自己考慮……”
“年輕人，不必為了我而心軟。”
伊薩姆緩緩起身，望著窗外悠悠的說道：
“總統青睞、同僚敬重、百姓愛戴、兒子孝順，我對自己的一生已經很滿足了，沒有任何遺憾。”
“既然時局要我守住這座城，那我就不能離開。戰死沙場都不怕，又何懼秋后算賬？”
“告訴哈桑，代爾祖爾就是我的埋骨之地！他要是還想再看我一眼，就拿出男人的氣魄來！別耍小孩子脾氣……”
倪秋瞬間紅了眼眶……
他知道伊薩姆一定不會離開代爾祖爾，但他沒想到的是，老將軍居然愿意推波助瀾，然后親手把自己推進火坑。
這份忠誠和勇氣，何其珍貴？與之相比，時局就真的那么重要嗎？
倪秋莫名有些憤怒，賭氣的說道：“將軍想說就自己去說，我不負責傳話……回去之后我就辭職，不再參與這些麻煩事。”
“什么意思？不想管我了？”
伊薩姆回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勸慰道：
“你也不能耍小孩子脾氣，要不是內線電話被特務監聽、民用電話又被敵人切斷，我也不會讓你來傳話。”
“你那么有才華，又深得辛勝將軍倚重，做事不能率性而為，更不能被情緒左右判斷。”
“我對這場戰役充滿了信心，希望你也如此。”
倪秋不置可否，仰起頭問道：“那我能為將軍做些什么？”
伊薩姆想了想，說道：“如果可以的話，你就勸辛勝把帕瑟調回去吧。這孩子太年輕了，不該留在這里……”
倪秋搖頭說道：“辛勝將軍不會同意的，尤其是在這個時候……”
“不同意也要勸，記住，這件事對你和哈桑都很重要……其中道理，哈桑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
倪秋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帕瑟能起什么作用。
伊薩姆也懶得解釋，疲憊的歪倒在沙發上，揮手說道：“如果沒有別的事就回去吧，我今天難得清閑……”
“那將軍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倪秋起身離開，還沒有走到門口，伊薩姆的呼嚕聲就響起來了。
忽然之間，他感覺老將軍好像又老了幾歲。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多少功臣都難逃這條鐵律，伊薩姆又豈會不知？
明明只需要“知難而退”，或者是給自己身上留下一個污點，便可以安享晚年，他卻偏要勇往直前。
可這份愚蠢和無畏，不也正是一個將領的可貴之處嗎？
倪秋輕輕地關上房門，卻又忍不住打開再看一眼，因為他意識到，這可能是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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