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鶴在山中,又過了數日。
距他離山的日子愈發近了,盡管他本人對此毫無察覺。
這些日子里,元鶴跟著白鶴和蛇學了不少本領。
陶眠有自己的理由,什么都不肯教給他。元鶴心中有少許失落,卻又安慰自己,或許只是他不夠資格,仙人怎么會隨便收徒。
但現實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太夠資格了,陶眠才顧忌重重。
好在黑蛇和白鶴的本事不小,教他這么個小孩也綽綽有余。
陶眠也覺得稀奇,他這桃花山吸引的“客人”,來頭似乎都不小。
白鶴教給元鶴輕功,黑蛇教的……竟然是劍法和棍法。
雖然它沒有手,但它可以把自己繃直成一柄劍或者一條棍子,在空氣中啪啪地甩。
元鶴有樣學樣,進步神速。
陶眠起初只是怕他無聊,無心插柳,這小柳樹居然真的要成蔭。
不,以元鶴的進步速度,成精都有可能。
陶眠下定決心,連個木劍都不肯給元鶴做。不過強者從不抱怨環境,元鶴撿根樹枝,也能比劃得像模像樣。
他近來的活動量一天勝過一天,每日樂此不疲地穿林、爬坡、上樹……
這個孩子從現在開始,才迸射出生命的華彩。
他是如此自由,什么都無法束縛他。自從習得輕功后,元鶴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找全山最高的樹,躍上樹頂,任由山風去刮他的面龐。
可桃花山的樹太多了,今日找到一棵滿意的,明天卻總能發現更高的。
元鶴從不氣餒,這就是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樂此不疲。
陶眠經常要滿山地找,才能找到元鶴。每次找到他時,他總是一只手抓著樹干,另一只手張開,手臂伸直,像在擁抱向他奔來的風。
仿佛真正成了生出翅膀的白鶴,要乘風而去。
“元鶴。”
陶眠在樹下喚他的名字,元鶴扭過身子,脆生生地回應他的呼喚。
“陶眠師父——”
然后,元鶴就會從樹上一躍而下,回到陶眠身邊。
打成一團的白鶴和黑蛇此刻也會自覺放過彼此,一個在陶眠左邊,一個在元鶴右邊。
他們沿著山路而行,直到返回道觀。這時桌上總會備好飯菜,熱氣騰騰的。
這段日子,是元鶴永生難忘的記憶。
師父的朋友又來到山中了,這次帶了許多栗子來。
元鶴只顧著和大蛇,還有白鶴烤栗子吃,完全不知道,當師父的朋友再度上山,就是他要返程的日子逼近了。
“你看上去憔悴不少。”
來望溫了一壺自帶的酒,與陶眠共飲。他們坐在屋子內,望著院中圍著鐵鍋打轉的小孩,一口一口品著杯中酒。
“你看上去也老了。”
陶眠毫不示弱,來望說他臉色不好,他就說對方老。
“那不是當然的么,我都多大年紀了。”
來望感慨著,端起酒杯,一頓,轉頭嚴肅地望著陶眠。
“我多大年紀了?”
“……你是真的老糊涂了。”
兩人聊了些瑣碎的話,才步入正題。
“你準備好把這孩子送走了?”
“嗯,我已經寫信給行遲,讓他做好準備。”
陶眠說的準備,不止是讓元行遲到桃花山來接元鶴,而且元府那邊他也要做好安排。
元行遲在回信中說,元夫人如今青燈古佛為伴,大多數時間都在山中清修,不回元府。
同僚之中有和元鶴差不多大的孩子,性格活潑外向。等元鶴回京,也不缺同齡的玩伴。
而元行遲的官職也有變動,升官了,但不如原來忙碌,這回他能多抽出時間來陪兒子。
總而言之,他不會重蹈覆轍。
“行遲只是心粗,倒不至于騙我。他說安排好了,那便是都妥當了。”
陶眠抿了一小口酒。
這回來望帶來的酒烈,不能喝得太急,不然從喉嚨到胃一連串火辣辣的,不舒服。
來望一聽,這安排的確算不錯的。
“但我真正問的是你,你告訴元鶴,他馬上要離開了?”
“……”陶眠可疑地沉默片刻,才找到一種委婉的說法,“我只是說,他離開之后,也要好好活。”
“這不等于沒說?我就說這小孩一直傻樂,看著無憂無慮的。”
陶眠的視線始終沒離開屋外的元鶴,怕他不小心燙傷自己。
他幽幽一嘆氣。
“長痛不如短痛。等元行遲上山來,我再與他道別。”
“要不你適當和他袒露一下,不能把他留在山上的理由呢?”
“怎么說?我說元鶴你不能跟著我,不然就要倒大霉?元鶴必定會認為,這是我找借口搪塞他。”
“這理由……聽上去很離譜,但確實是事實。”
道士也覺得很難辦。
“再說了,數著分別的日子,是很熬人的一件事。這種折磨我受著就罷了,他年紀這么小……”
陶眠沒有把后半句話說完。
來望也知道他心里不是滋味,只能安慰他。
“別想太多了。趁著小孩現在年紀小,不記事,哭一場就過去了,該長大還是要長大。等你不在他眼前打轉,他很快就會忘了這段日子的。”
“嗯……”
陶眠心情復雜,敷衍地點點頭。
來望答應陶眠這時候上山,一是怕分別之時,他狠不下心來;二是怕元鶴太偏激,鬧出什么大事來。
等到了約定的日子,元行遲上山來接元鶴,果然出事了。
陶眠和來望都沒想到,元鶴這孩子性格竟然這么倔強,死都不肯跟他爹回去。
他是真的要自我了斷,不是威脅,是真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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