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一劍吞鴻 > 303章 芳枝歸隱,青鳥飛藏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其實只有兩天。

  第一天是你出生那天,第二天是你知道你為什么出生那天。

  有些人知道的早,便早早為之奮斗,立下不世基業,名垂千古。

  有些人知道的時候,生命卻已經走到了盡頭,驀然回首,只能無病呻吟命運的不公。

  ......

  寄語天涯客,輕寒底用愁。

  寒李魂葬天狼城后,蘇御背著寒李的尸體南出靜月天宮,一路向南。

  大秦頭狼苻毅,算是個心思深沉且兼顧豁達的一代雄主,寒李大鬧凈月天宮,掃盡了他的顏面,但他卻并未派人追殺南下的蘇御,反而下令各道一路好生招待,不得怠慢,這一舉動,讓苻毅的聲望達到了極點,秦人在炊煙牧馬時,隨口吟誦的,已盡是歌頌苻毅的曲調。

  大秦帝國朝野上下的凝聚力,又上了一個新臺階。

  蘇御是儒學大家,是文曲星下凡,人間的道理,他在圣賢書中讀了不知道多少遍,對于苻毅這份‘別有用心’的美意,他看的十分透徹,這位一生倔強執拗的老人,沒有接收秦國沿途任何的饋贈,背著寒李,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翻山又越嶺,秦人的城市,從未出現在他眼中過。

  漢人在秦國,保留了不屈的風骨。

  在與牧州接壤的大秦烏蘭道,蘇御心中憤恨邊境戰火不斷,千字成絕句,一首悲絕如江水斷流的《烏蘭詞》,一吐胸中憤懣,將烏蘭道將軍鄧羌部將所帶的三千鐵甲喝的落花流水,屁滾尿流。殺人誅心,臨走時,蘇御還不忘扯了鄧羌的大旗,燒了鄧羌的糧草,‘擄’走了鄧羌的千匹戰馬,讓這位雄踞一方的戍南將軍丟盡了顏面。

  漢人在秦國,出盡了風頭。

  一路辛苦,一路跋涉,最后,蘇御背著寒李,回到了牧州,回到了墨家的大本營,墨門。

  老蘇御找到了寒李大弟子鄧裘,兩人將鉅子寒李煉化成灰后,這倔強執拗的老頭兒,斷然拒絕了鄧裘將寒李入土為安的想法,他打算帶著寒李的骨灰,一步一步丈量了九州大地,看遍了人間風景,甚至連蘇御最不愿去的嗔州,也不能落下。

  按照蘇御的話說,寒李是屬于天下的,如今歸去遠兮,自當再看一眼他最熱愛的天下。

  在牧州驍郡,蘇御宣讀了寒李的遺命,任命鄧裘為墨家下一代巨子,鄧裘是大秦戍南將軍鄧羌的兒子,立他為巨子,苦難重重。

  面對墨門名宿們諸多刁難阻撓,蘇御云一改往日講道理、說經典的行事風格,快刀斬亂麻,風輕地連屠內、外、法三門弟子長老一十七人,幾乎殺光了所有敢于對此事說‘不’的墨家子弟,以雷霆之勢,威服眾人,鼎力鄧裘拿下鉅子大位。

  安定墨門之后,蘇御腳踏草蔥木郁,慷慨激昂,帶著寒李的骨灰,游去位于牧州神淵山的解兵城,在這座兵家三大圣地之一的沃土,蘇御與城主蔣懷堯大吵了一架,笑罵他紙上談兵、無能退敵后,帶著寒李,飄灑東去。

  在薄州遼東郡,蘇御一人一盒渤海觀大潮,海上南風不斷浪、云來不帶雨,玉麟天上謫見,幃薄貫長虹,老蘇御無比壓抑的心情頓時難以自控,動心起念之間,古卷開、金字出,澎湃于海潮之上,霎時間水激石鳴不息,人激志宏不已,千帆散盡,渾然一體的渤海,被其斬開了一條百尺來長的大縫子,于海而言渺小不已,于人而言,卻宛若鴻蒙天塹。

  南下曲州蓬萊,蘇御以樂為禮,持旋律問道幻樂府,幻樂府樂主戲龜年布下《琴操》樂陣,宮、商、角、徵、羽五位樂官,弦撥蕭起,琵琶銀瓶乍破、珠玉飛進,笛聲若斷若續、游絲一般。蘇御受琴聲影響,心緒千回百轉,一陣朦朧后悲從中來,心念無以匯聚,無力再戰,抱著寒李慘敗而走。

  一路南下,柳州雜家棲光道府,當世書圣王羲之和名家名士季遁坐鎮府邸,王羲之手中的一桿玉兔紫金筆,游龍戲鳳,名家季遁修煉的兩儀涅槃身,油潑不入,三人一壺茶、兩盞燈,論道清談,從神間之事講到人間之事,從天下大勢講到天下大道,蘇御獨尊儒術,季遁道法兼用,王羲之書法通神,三人唇槍舌戰三日,老倔頭兒蘇御一怒之下,拆了棲光道府的門匾,三人不歡而散。

  儀州刑名山莊,天下第一辯才東方烈(東方羽之父)桀驁不馴,怒斥儒學無用,蘇御索性為老不尊,與東方烈對罵兩日兩夜,老蘇御胡子都被氣掉了一半兒,最后,東方羽擔心老蘇御被氣個好歹,從中調和,老蘇御才悻悻作罷。

  江南小家碧玉,石泉淙淙若風雨,在葬盡天下名劍的倚劍閣內,卻劍氣如霜,劍冢側立千尺,讓人不寒而栗,老蘇御來到倚劍閣,渾然不懼,他傲然挺立,動心起念間,千字鎮六閣,氣得倚劍閣后生劉安家上躥下跳,發誓有朝一日要拆了他的賢達學宮,讓老蘇御無家可歸。

  老蘇御先拆了倚劍閣,最后,大袖翩翩,欣然離去。

  輾轉滄、嗔、鋒三州,蘇御帶著寒李看遍積雪連山、望斷城頭殘月,嘿,山河表里,興衰存亡,最后不過風云轉頭空,罷了!

  最后,蘇御在洛陽白馬寺向老一禪求得上好的紫檀錦盒后,已是雪鬢蓬松、星光晃亮的他,終于打算帶寒李最后望一眼江湖,然后讓他魂歸故土,安魂永逝。

  此時的蘇御,是悲傷的,是憤世嫉俗的,他很儒家分開兩派老死不相往來,他恨國家零亂國力難以凝聚,他恨百姓民智不開甘為豬狗,他恨儒家不能獨尊江湖,他恨廟堂文武忙于勾心斗角,他恨江湖群豪只顧自己私利,他的恨和悲傷,真如滔滔不絕的長江與黃河,綿綿無絕期啊!

  可當老蘇御風塵仆仆的站在長安雄城外時,胸中一股憋悶之氣,終于息了下去。

  只見橫門之外,天子劉彥黃袍加身、獨占鰲頭,百官肅穆身后、衣擺飄飄,三千羽林郎提戈持戟,林立在朱雀大街兩側,羽林之后,衣著各異的百姓夾到迎立,安靜等待著他們心中的英雄歸來。

  蘇御本以為劉彥會一番慷慨陳詞,將‘身子降尊相迎’說的天花亂墜,怎知天子劉彥慈眉善目,上前拉住自己的左臂,“走,蘇老,隨朕回家!”

  蘇御情難自控,老淚縱橫。

  ......

  帝都繁華似錦,金秋更勝一籌,山河偃仰無不至。

  長安的盛景和繁華,蘇御全都無心觀賞,此時,這位儒家擎天,正規整衣冠,從行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紫檀錦盒,長身玉立,雙手捧盒于腰,一步當先,三步一頓,目不斜視、莊重肅穆地向城內走去。

  劉彥緊隨其后,蘇御一停,劉彥便拱手一拜。

  五公之中,丞相呂錚、御史大夫謝裒、大將軍陶侃稍落半步。

  十二卿之中,太常皇甫敕星、光祿勛殷羨、衛尉常夏、太仆王述、廷尉劉遵、大鴻臚殷紹、宗正常鐘嶸、大司農沈希言、少府趙于淵、大傅朱綽、常守青騰、財決司長劉成玉再落半步。

  各府司直、長史、征事、曹掾、郎將、司馬、都尉、少卿,嗚嗚泱泱,跟在十二卿身后。

  整個帝國京畿中樞的官員,幾乎傾巢而出,他們步伐整齊,沒人敢喘一口大氣。

  寒李在大秦的壯舉,舉國皆知,蘇御人過城門后,城內百姓鴉雀無聲。

  不知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送墨門大俠上路啦’。

  整座長安城立刻人聲鼎沸,兩側百姓呼喊寒李名字的聲音此起彼伏,雜亂粗糙的聲音,漸漸由散亂變得整齊劃一,一句‘送墨門大俠上路’,山呼海嘯,響徹寰宇,白布白綾漫天飛舞,長安城仿若秋日落雪,悲如深冬。

  朱雀大街的盡頭,一座祭壇拔地而起。

  早已備好的九丈九的祭壇之上,設香花祭物,地上分布七盞大燈,外布四十九盞小燈,另有招魂燈一盞,這是帝國祭奠王侯才有的待遇,今天,劉彥為寒李特設。

  蘇御將寒李送上祭壇后,便默默退出。

  劉彥正冠肅衣,親自奠酒,悼念祭文,悲道,“嗚呼寒李,九州子弟翹首公歸,怎奈不幸夭亡!修短故天,人豈不傷?我心實痛,酹酒一觴;君其有靈,享我烝嘗......君亡乃墨家之失,天道之失。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嗚呼哀哉!因撰茲文,追敘悲思,緬然長懷,風烈猶在。”

  祭酒灑下,催開了天朝百姓的淚水,整座長安城悲哭慟嚎,連日頭都不忍相見,悄悄躲在了灰云之后。

  英雄之所以叫英雄,是因為他們的故事,會被世人永遠銘記!

  寒李,是英雄。

  最后,祭奠寒李的儀式,在劉彥封寒李為墨候后,宣告隆重結束。

  祭奠事了,蘇御知道寒李生平不愿被天下宗法的條條框框束縛,謊稱寒李生前有愿,婉拒了天子劉彥‘為寒李大修陵園,將其厚葬功德林’的美意,他將紫檀錦盒重新放入破布囊中,不咸不淡地說了句‘人間有情,落葉歸根’,便迅速北出橫門離去。

  劉彥挽袖凝望,久久不肯離去,直至蘇御人影消逝,才低嘆蕭索回宮。

  萬里山河,血澆筑,漢壇旌節,一抔熱土一抔魂。

  腰間懸劍,尊中酒,破敵金城,馬革裹尸有何難?

  苻毅,你他娘給老子等著!

  終有一日,我劉彥要搗了你的天狼城,讓你大秦的將士,為我墨家的英雄,陪葬!

  ......

  長安北去十幾里,繁華散去,數萬棵青松翠柏的掩映中,有一片供奉大漢英雄豪烈的功德林,五虎上將、臥龍鳳雛等萬千英豪長眠于此,凜然正氣直撲云霄,引得蘇御駐立良久。

  他帶著寒李,緩緩入林。

  每一座墓碑,都是一個不倒的生命;每一段銘文,都鐫刻著英雄的足跡和誓言。他們胸懷“國之大者”,為了崇高理想,選擇舍生忘死,用生命詮釋漢家使命,用忠勇譜寫贊歌,書寫“敢叫日月換新天”的奮斗華章。

  祭英烈,家國永念。或許真如剛剛身前走過的教書先生所說:銘記英雄最好的方式,就是傳承他們的理想與信念,前進不止,并使之綻放出更加耀眼的光芒。

  蘇御愧疚地搖了搖頭,自己妄稱儒家大賢,‘圣人不利己,憂濟在坤乾’這一點道理,自己居然現在才知道。

  背著寒李,‘倆人兒’在愈顯寂寥的碑林中呆坐了良久,蘇御低眉自語。

  何為仁?仁者人也,親親為人。乃天子不忍生靈涂炭,平田求緩也。

  何為義?乃國家多事,臣子義不得顧私恩。乃后生劉懿舍小家、為大家也。

  何為禮?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乃沈希言寒窗多年著《五谷民令》,教化天下也。

  何為智?燭也,性也,心之府也。乃陛下分化、修渠、平田之心機也。

  何為信?誠也。乃寒李千里驅馳,踐諾墨家兼愛非攻者也。

  孔子尚仁,所謂“仁”者,就是推己及人、由家及國;孟子重義,所謂“義”者,就是能舍小我、成就大我。

  從此以后,儒家之學,應為救世濟民之學;儒家之道,當為教化百姓行善之道;儒家之圣,當滋養生靈、孕育大和,言天地之盛德,荷神器之偉重也!

  蘇御雙眸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清泉,反手拍了拍身后的破布囊,露出滄桑笑顏,呵呵笑道,“世事悠悠袖手看,愿將儒術策治安。走吧,年輕人,送你回牧州!我也該回去了,倦了!”

  蘇御踏出功德林的霎那,天降異象,暮靄沉沉的北天,一道日光似斗牛光焰,穿過重重疊疊,射向功德林中,百里之地乍晴暴熱、秋寒料峭,光掠之處,自有萬千生機。

  《大漢風云譜》記:公元342年,壬寅虎年秋,蘇御長安入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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