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一劍吞鴻 > 438章 大真若屈,大辯若訥(自傳)六
  江流兒走后,我失去了唯一摯友。

  不出意外,我亦變成了孤獨之人,從此,我在諾大的刑名山莊里,一個人吃,一個人睡,一個人喝酒,一個人賞月,一個人孤獨。

  兄弟,你走的真著急,一輩子那么長,沿途的風景,你連看都沒看上一眼。

  不過,有時候想想,江流兒,你小子的死,也算福分。

  江家占據中原沃土,坐擁天下強兵,當年曲州八大世族尚且被摧枯拉朽的干掉,你我兄弟無依無靠,猶如羸弱之螢火,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亦逃不出江家的魔爪。

  與其惶惶恐恐提心吊膽一輩子,倒不如光明正大來一個徹徹底底的了斷,省得下半輩子‘做賊心虛’。

  生于江家,死于江家,游子還鄉,江流兒,你,落葉歸根啦!

  江流兒的離去,讓我徹底看透了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當你足夠強大,哼哼,天下便只聽你一人之言。

  ......

  老師東方烈的懦弱表現,使我心寒不已

  但是,我并沒有離開刑名山莊。

  留下來的原因,并非感念我與東方烈的師徒之情,也不是貪戀這里的安逸生活。

  只是因為,我還不夠強大。

  在刑名山莊,我要學到名家所有的道理,悟到名家所有的精髓。

  老師東方烈的辯才之學高超絕妙,名動天下,我要追隨他,學習他,成為他,替代他,然后,飄然離去。

  此后的兩年,刑名山莊門外的樹下,經常會出現一個終日沉迷典籍、從不與人閑談的少年。

  沒錯,那就是我。

  ......

  兩年后。

  忽悠一日,我聽聞凌源老家的最大世族劉氏已經被大先生連根拔起,大先生之子劉懿,正率兵平五郡之田。

  我坐井觀天,兀自思索,平五郡之田后,大先生的下一步棋不難猜測,定是要對付江氏了。

  我咬牙切齒,如此復仇良機,我定要回去一展所學,助上一力。

  我沒有回刑名山莊,沒有和老師道別,甚至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立即轉頭北上,踏上返鄉之路。

  來時兄弟二人,如今兄弟不在,去時自當孑然一身,干干凈凈。

  林下光陰無新事,水邊窗戶蘸余涼。

  蕭蕭瑟瑟三千里,歸路行人仇斷腸。

  兄弟,你在下面,且安心長眠,若有閑暇醒來,你便瞪大了眼睛,看我給你報仇!

  回到凌源城,我片刻不敢停歇,立即對大先生表露心跡,在大先生的有意安排下,我開始按捺心性,在望南樓做我的半個掌柜。

  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除了報仇,我自己究竟還想不想謀求功名。

  管他呢,先報了仇再說!

  閑暇時,我開始繼續讀書,讀兵法、讀謀策、讀天人之道,韜光養晦。

  世人常講‘江闊好行船,風起速揚帆’,我相信,大先生不會差,大先生的兒子自然也不會差,江鋒這等太平盛世的‘叛臣’,必亡于我輩之手。

  ......

  又過兩年。

  我一步一步,書讀千遍,日積寸功,終于站在了這里,斥虎幫總舵。

  在這斥虎幫小小的隱秘房屋之中,我將為平世族之亂、復兄弟之仇,邁出屬于我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東出之前,劉懿將軍會同郭遺枝、常璩和我,反復在中軍大帳中推演,直到有了一個平穩收服斥虎幫的萬全之策,方才敢踏入秦皇城。

  臨行前,劉懿將軍特意交代:我等此行專為招降而來,今日之事,不宜大動干戈,當以談為主,以和為輔。

  以口服人,這正是我展露名家所學的最好契機。

  所以,就在方才,當一名中年刀客提刀劈砍被周撫蕩開之際,我一把搶過周撫手中的精鋼撼山刀,趾高氣昂,厲聲罵道,“你們一群老菜幫子,一起上都不夠我砍的,居然還敢自己來?真他娘活久見了!”

  全場嘩然!

  除了早知我意的劉懿將軍,就連這兩年和我一直形影不離的苗一鳴和劉夫人喬妙卿,都咧開了大嘴,驚訝無比,他們生怕我被這群武夫千刀萬剮了。

  一般策士游說之前,擅習于揣摹之術,先用一番工夫,把事理研究透徹了,出而游說,總是把真理蒙著半面,只說半面,成為偏激之論,愈偏激則愈新奇,愈足聳人聽聞。

  蘇秦說和六國,講出一個理,風靡天下;張儀解散六國,反過來講出一個道理,也是風靡天下。

  可我今日,卻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我要用江流兒的慣用手法,在顛顛倒倒之間,我要講出青青白白的道理,道明此間的是是非非,說服在座諸人歸服。

  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方顗

  我知道,短暫安靜之后,斥虎幫這群武棒子必定反彈,于是我在罵聲驟起之前先入為主,根本不給斥虎死士們說話的機會,立刻冷哼道,“怎么的?對我等一干文弱書生,你們還要仗勢欺人,動武不成?既不動武,那咱們便聊聊文的。要知道,人如果靠力氣活著,那力氣就不叫力氣,叫飼料。”

  聽到我居然把斥虎幫山下比喻成豬,劉懿不禁‘噗嗤’一笑。

  而斥虎幫的高層們,臉色便有些難看了,他們個個拎著兵器木若呆雞,殺上來也不是,退后也不是,場面十分尷尬。

  我持刀顧立,任白刃臨頸,辭色不變,“今日,我劉將軍念連理之情、仗義之義,特孤身來此調停,你等可倒好,上來就嚷著打打殺殺,這難道就是江北第一殺手組織,威風赫赫斥虎幫的待客之道么?呵,好一個威風赫赫!”

  見無人說話,我大步前趨,站在屋中環顧四周,沉聲道,“不殺我等了是吧?既然不殺了,咱們就談談,你們誰先說說,為啥要視幫眾兄弟為仇敵?俗話說,拿得起放不下的是筷子,鉆進去出不來的是被窩,你們兄弟半生,究竟有什么矛盾,值得你們翻臉成仇?來,你們說說,小爺我為你們答疑解惑!”

  場中依然鴉雀無聲。

  “你,你,你們倆誰先說?”

  我隨意指著死士酉和死士戌,哈哈一笑,“都不說是吧?那我便定個規矩,你們這里誰長的最丑,你們誰就先說!”

  斥虎死士們聽聞此言,一個個刀槍緊握,眼前這些人,顯然說不過我,怒火已經到達了頂點,就要動手。

  我心中雖怕,卻激動之情更盛。

  眼前這群人,全都是重情重義的莽漢,此刻皆呈氣沖斗牛之勢,若想讓其聽我講大道理,必要先泄其怒氣。

  我那老師東方烈常教育我與人論戰,要一鼓一動、一收一縮,在反復拉鋸之中,泄敵之膽,漸占上風,最后,不戰而屈人之兵。

  全身油膩的死士酉最先開口,指著劉將軍說道,“呸,誰他娘是你兄弟,我辰大哥,就是被他害死的,他還舔臉做我辰大哥的位置,哼哼,恬不知恥!”

  我示意身后的劉懿將軍不要說話,轉頭‘撲哧’一笑,問道,“這么說,你是咱們斥虎幫最丑的嘍?不過,我看你倒是一般丑,還沒有丑到極致!”

  死士酉那把破爛的油紙黑扇倏然停在半空,其人雙目斜睨,呆立不語。

  “哎呦,快讓我看看!”我故意走近死士酉,端詳著笑道,“鷹鉤鼻、飯桶腰,雞胸、狗肚、小四眼兒,還真別說,這么一細看,還真的是丑哎!我要是你,我早就引劍自盡了!”

  死士酉看著周圍袍澤那想笑又不敢笑的憨態,腳上微一用勁,人未站直,身子已陡然躍起向我撲來,羞惱罵道,“小王八蛋,你找死!”

  我見狀,趕忙向后躲閃,急忙擺手,開口道歉,道,“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嘛!大俠怎么還動上手了呢?欺負我一個還未及冠的少年,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多丟人吶!”

  半空中的死士酉大為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半空借勢,立在原地,惡狠狠地瞪著我。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我趕忙上前拱手,道,“今日晚輩哪里有說錯做錯的地方,大俠您一定要告訴我,不然下一次我都不知道該怎么氣您呢。”

  死士酉又要動手,我趕忙再躲,卑微地說,“大俠,方才不是說好不打的么?這咋,辦事兒似屁眼兒竄稀一樣,一陣兒一陣兒的呢!”

  哄堂大笑,就連死士酉自己都被我氣得無奈一笑。

  我心中竊喜,斥虎幫這股子氣兒,終于算是泄了。

  只見死士酉饒過我,走到劉懿將軍面前,拱手說道,“斥虎幫為君王大義而生,自當為君王大義而死,方才一股無名之火宣泄到了將軍頭上,萬望將軍謝罪。”

  我亦轉頭看向劉懿,見劉懿起身還禮,隨后對我輕輕拂袖,說道,“今日方參軍所言,既為我言,諸位對斥虎幫的未來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我袖中的雙手握緊了拳頭,劉將軍給足了我面子,我自不勝感激,對劉懿輕輕點頭,以示謝意。

  今日,必竭力同心,傾黃河之水,決東海之波,襄助將軍收服斥虎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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