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一劍吞鴻 > 456章 唯利是圖,唯恨難消(下)
  天下諸子百家各有不同,你有你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橋梯。

  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在修行一途講究一個頓悟。

  在他們看來:頓悟的人身具常人難及的大智慧,前期的修行可能會因為七竅未開而稍顯緩慢,可這種人往往能夠厚積薄發,一旦登堂入室,未來前途必會不可限量。

  水河觀的獨臂李延風,便是與劉懿聊著聊著,便頓悟入境了。

  劉懿雖然天資聰穎,可今日之他,觀夏瞻擎畫軍陣,終究還是只有一絲靈光閃過,沒有思如泉涌,更進一步。

  他眼觀鼻、鼻觀心,終究還是長呼一氣,放過了那一絲絲怎么擠也擠不出來的念想。

  夏瞻見劉懿無精打采的模樣,溝壑縱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剛剛劉懿的那一瞬間,似乎讓夏瞻想到了年輕時百思不得其解難以入境的自己,也想起了自己郁郁不得志、晚年喪子的悲苦一生。

  人生總有得失,天資不高的夏瞻與所有的江湖人理想無二,那就是成為通玄入圣的仙人,為了在修行一途能夠取得大成,他年輕時便拋家舍業,獨身前往解兵林參學兵家大道,他立誓不入通玄不出山,他的結發妻子三去解兵林,他都拒而不見。

  人生匆匆數載,已經年過六十的夏瞻,和百萬江湖人的失意一樣,終是沒能追尋到虛無縹緲的通玄神境。

  心氣兒極高的他,步了前人的后塵。

  他對修行一途心灰意冷,打算離開解兵林回鄉養老,可家鄉早已物是人非,老家公羊寨被江瑞生毀城屠戮,妻子病故,就連兒子,都已經成為一堆枯骨了。

  為通玄卻未通玄,老來悔之,已晚矣!

  感同身受之下,夏瞻最見不得優秀的年輕人落寞失意,見劉懿沒能捕捉到那一絲頓悟的契機,表現出懊悔之情,他揮揮衣袖,輕聲安慰道,“大道無常,大道無情,小子,人生就是一場修行,這次沒抓到,不代表永遠抓不到,這次不行,不代表永遠不行。你看,如老夫我這般愚鈍之人,不也入了上境么?”

  劉懿哼唧唧半天,才努嘴道,“您這么說,晚輩心里就平衡啦!”

  哐當!

  夏瞻一腳,便把劉懿踹飛了出去

  蹬鼻子上臉的小子!

  ......

  夏瞻一邊操控著如刀似劍的漫天紫氣,一邊與劉懿嘮嘮叨叨。

  劉懿雖從書本街巷之中,了解了一些江湖前塵往事和大體分布,不過卻是模棱兩可,今日,他聽夏瞻一席細致入微的分析,頓覺天下英雄豪杰,層出不窮!

  “今聞長者一言,足可勝十年寒窗!”

  劉懿走出樹木森森,站在夏瞻身側,興奮問道,“夏爺爺,你們兵家又是何現狀呢?”

  夏瞻一邊謹慎地操控著面前聚如天蓋的紫氣,一邊嗔怒道,“呸!如今的兵家,簡直是一鍋爛粥,一勺子都撈不出來一塊兒臭肉,無趣的很。”

  “啊?這從何說起啊?”劉懿一雙大眼精光閃閃地瞧著夏瞻,問道。

  “哼!鋒州羅中郡落甲寺、牧州神淵山解兵林、薄州破虜城平戎聽雪臺,,這三家兵家門派,皆自尊為兵家魁首,落甲寺重兵威兵將、平戎聽雪臺重兵陣兵戈、解兵林重兵勢兵計。三家往來爭斗,轉眼倏忽幾十年,誰也沒分出個勝負,內之莫大于仁,外之莫大于禮,如此吵吵鬧鬧如悍婦過街,反倒叫外人笑話。”

  出身解兵林的夏瞻一臉無奈,言語夾雜著恨鐵不成鋼之意。

  “蘿卜白菜,各有所愛,總不能期寄所有人都見山是山、見海是海吧!”

  劉懿寬聲安慰,“就好比當今這靜中有亂的天下,誰不想過安生富貴日子,可天下財貨有限,世人卻都想財利多貪多求,反倒激起一片血雨腥風了,百年前的群雄逐鹿,幾十年前的諸王叛亂,十幾年前的世族禍亂,都源于此!”

  夏瞻雙目復雜地盯看劉懿,仰天慨然長嘆,道,“劉權生啊!你生了個好兒子呦!”

  劉懿輕聲感慨道,“若論生子,夏爺爺更勝一籌哉!”

  兩人不再言語,抬頭看著那座氣勢漸成的大陣。

  ......

  廟堂講規矩,但是,更講關系!

  江湖講情面,但是,更講刀劍!

  春去難尋,秋心正緲,一老一少站在菊花黃黃開放的深深原野,秋葉紅紅的映照著低矮的門窗,天空中一座隱隱有磷光閃動的遮天大陣,一時蓋過了此間的所有風景。

  附近忙著收攏稻麥的農人,見天上巨大穹蓋,紛紛引為天譴,丟棄了農具與牲口,迅速逃離現場。

  劉懿只見那陣法綿延幾里,線形勾勒復雜,一條條紫線上刻畫各式符咒,陣中連催鐘響,如雷貫耳,大陣整體泛著精紫之光,仿若天兵天將即將降世,叫人不寒而栗。

  “夏爺爺,這,這是,陣法?”劉懿心中驚駭,小心翼翼地問道。

  夏瞻傲嬌地點了點頭,笑道,“平戎聽雪臺傳承了上古十絕陣,陣出既人出,陣在即可殺人,多年推演,其門徒由十絕陣衍化而來的陣法,數不勝數,馮昕勉勉強強算得上天縱英才,可面對我這陣法,千陣萬陣都要失色啦!”

  劉懿聽后一陣無語,心想:老爺子心氣兒也太高了些,人家平戎聽雪臺創造了千萬種列陣之法,你居然只給了一個勉勉強強的評價。

  “你還別不信!此陣名為紫砂陣,乃老夫參悟十絕陣中的紅砂大陣衍化而來。”

  夏瞻輕輕動了動手,見那陣法緩緩向豐毅城上空飄去,“此陣內按天地人三寸排列,中分三氣,內藏紫砂三斗,看似紫砂,實為利刃。此陣上不知天,下不知地,中不知人。若人沖入此陣,守陣之人心念運處,飛砂傷人,立刻骸鼻俱成齏粉,縱有神仙佛祖遭此,再不能逃。”

  “老爺子,你,你要屠城?”

  聽完夏瞻的注解,劉懿立時變色,不過轉念一想,夏瞻自不是妄造殺戮之人,其中必有其他隱情,于是定神守心,繼續問道,“夏爺爺,紫砂陣除了殺人,可還有其他神效啊?”

  夏瞻見劉懿反應如此之快,點頭說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此陣除誅殺陣內之敵外,還可作為守城大陣,在受敵攻擊時,啟用此陣,遣少量兵將依法進入陣眼,可造千軍萬馬之勢,只不過功效嘛,便會大打折扣了!”

  劉懿‘哦’了一聲,說道,“用障眼法迷惑敵人,讓敵人困守陣中,對么?”

  “對!不過,孩子,你可知將城池包藏紫砂陣中的真正含義?”

  劉懿淡淡答道,“神陣一出,黃氏一族進無可近、退無可退,守無可守。主動權已完全在我,神陣一啟,玉石俱焚!”

  夏瞻面無表情。

  劉懿心如明鏡:夏瞻之所以要用一個貨真價實的殺陣籠罩豐毅縣,或許并沒有動殺念,只是想威懾黃家降服。不過,事情總有萬一,若黃家真的誓死不降,鬼知道夏瞻會不會惱羞成怒,開啟殺陣。

  自古言兵者、成霸業者,皆要見血,這兩點,與善惡正邪無關。

  夏瞻默然而立,兩人相顧無言。

  劉懿看著那座大陣緩緩落下,最后在豐毅城消弭于無形,少年瞭望遠方,輕輕吐了一口氣,“又是一年雁南去,不知明年雁歸否啊!”

  過了良久,天行晚、人將去。

  城中家家起炊火,飯菜的香味兒,順著北風流入兩人鼻中,咕嚕咕嚕,咕咕嚕嚕,兩人的肚子同時不爭氣地叫了起來,于是,這夕陽之下的一老一少不約而同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劉懿生火起灶,不一會兒,淡淡滋味的麥飯豆羹做好,兩人吃得齒頰留香,回味無窮。

  老夏瞻瞧著黃家方向冒起的炊煙,“孩子,關于黃家,你打算怎么做?我聽你的。”

  “晚輩打算做一回土匪!”劉懿揉了揉肚子,哈哈笑道,“人可以走,錢必須得留下!”

  老夏瞻沉聲文道,“要是人家即想走,又不想給錢呢?”

  劉懿想了想,撇嘴說道,“那我便做一回真土匪!當一回攪屎棍!”

  說到此,劉懿眉宇間忽然殺氣涌動,“殺!”

  老人臉龐上看不到任何變化,問道,“不覺有違初衷?”

  劉懿表現的十分淡然,“事急從權,如今世族之患已經深入敵國骨髓,晚輩作為有志之士,必要以鏟除奸邪為要。殺戮黃氏一族,雖然有違初衷,但不違大的初衷,便算不違初衷!”

  夏瞻回味了一番嘴里殘渣的味道,咧嘴道,“你小子,倒是會給自己找借口!”

  劉懿撓頭道,“嘿嘿,也沒有啦!周撫說,晚輩做人過正,需陰陽相濟,才能克服大業。”

  夏瞻剜了一眼劉懿,“那小子一肚子壞水兒,能憋幾個好屁?”

  劉懿笑道,“有時候,做人無賴些,會免去很多麻煩。你低低頭、臉皮厚些,或許這事兒就過去了呢!”

  “嗯!”夏瞻嘴唇微微上揚,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兩人繼續遠看炊煙,就著溫涼的蠻頭,靜候月色降臨。

  今夜,對于我,對于黃家,都很難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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