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無所謂的搖了搖頭。
“行啊，那讓他來吧，色目人而已，東宮六率和禁衛軍都不缺這樣的人，你湯大嘴的外甥，咱也信得過！”
朱元璋說這話的時候，眉眼之中都含著笑意，湯和也是笑呵呵的點了點頭，這么多年，君臣之間的默契，那是一目了然，畢竟是多年的老兄弟，打眼一看就知道對方的意思。
滋滋啦啦的烤肉聲又繼續，眾人吃的也不多，喝了一壇子湯和釀造的米酒，大家都有了幾分微醺的感覺。
朱元璋讓朱標帶著朱雄英先回寧壽宮，他則是要起身送送自己的老兄弟，兄弟二人慢慢悠悠的行走，在寧壽宮的青石甬道上，湯和趕來的小驢車，又發出了一陣悠長的驢嚎。
這聲音在皇宮大內之中響起，簡直就像是一個乞丐行走在金鑾殿一般的即視感，但是這種情況在朱元璋看來則是無比正常，笑呵呵的看了看湯和。
“走啊大嘴，咱哥倆往前溜達溜達……”
湯和笑呵呵的點了點頭，竟然沒有跟在朱元璋的身后，而是和他老人家并駕齊驅，這種事情如果深究的話，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但是這倆人誰都沒有在意，誰的臉上都堆滿了笑容和輕松愜意。
你說朱元璋不注重兄弟情嗎？也不是！
他如果一點情分都不在乎的話，那么多兄弟，憑什么跟他打天下？那么多兄弟，個個都是人中豪杰，憑什么無怨無悔的跟著他？把他一路抬到朱大帥，抬到吳王，抬到洪武皇帝！
但你說他很在乎兄弟情分嗎？也沒有，在原本的時空當中，死了大兒子，死了大孫子又死了婆娘，朱元璋徹底發瘋了，把老兄弟們全都斬盡殺絕，基本上一個都沒有留！
這人世間的矛盾都能在朱元璋身上體現，這人世間的復雜，也都能在老人家身上體現，能當上皇帝的，特別是以乞丐之身做上開國皇帝的，他身上又沒有點歪的邪的，估計這天下人都能當皇帝了……
幾千年就出這么一個乞丐皇帝，漢高祖人家最起碼還是個亭長，但是朱元璋可真的是連飯都吃不起，餓死了雙親父兄，最后自己還要行腳要飯！
出身如此微薄，你要說他不多疑，你要說他不會保護自己，你要說他不會事事留后手，那估計他也活不到這么長時間……
兄弟二人并肩而行，此時已然是初春，地上已經見了一抹新綠，天地之間彌漫著幾分春雨過后的土腥味兒，還有新草發芽時，那一股蓬勃的生機。
“那些家伙沒去找你？”
朱元璋忽然開口說道。
湯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意外之色，很快就搖了搖頭，“上位，咱這么多年不問世事，很少和他們來往了，也就來宮中看看你，給你送點家中的吃食……”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別扯淡，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湯大嘴的鼻子最靈，還用別人跟你說嗎？你自己感覺不出來？？”
湯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是啊，上位，這么長時間，這應天大街之上都沒有咱們淮西子弟的小輩了，看來都應該是被家中看管起來了……”
朱元璋苦笑著搖了搖頭，“你湯大嘴說話還是這么綿里帶針，想說咱就說，咱又不能怪你，還被家中看管起來了，你就直說被咱抓起來不就得了嗎？”
信國公湯和，你要是感覺他傻，那估計這天下之間就沒有什么聰明人了，老奸巨猾，這四個字在他身上體現的那是淋漓盡致，他哪怕是足不出戶，這朝堂上的味兒他也能聞出一二來！
老人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哪敢說上位，咱現在就是一個空殼國公，天天在家中待著，還要吃著朝廷俸祿，老頭子已經很不好意思了……”
朱元璋沒有說話，只是從旁邊捏起了一根綠草，放在手中用力的捏搓了幾下，放在鼻尖，聞著那新草的青澀味道，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愜意。
湯和也明白，此時直接開門見山說話就好，不用掖著藏著的了。
“上位……重八……真要對老兄弟們動手嗎？”
這兩個稱呼，那可是天差地別，能稱呼上位的人很多，至少現在還有很多，但是重八這個稱呼，除了馬皇后以外，基本上就他湯大嘴敢叫一聲，剩下其他的人都沒有這個資格！
朱元璋也對這個稱呼很習以為常，笑呵呵的看了一眼湯和，“你感覺咱真的要動手嗎？如果真的要動手的話，這事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湯和微笑著搖了搖頭。
“上位如此一說，那老臣心中就有數了，那些家伙確實應該敲打敲打，罪大惡極之人，殺了也不過分，都被欺負過，他們年輕剛娶親的時候，還把婆娘送到草原人的帳篷里呢！怎么現在就這么愿意欺負人！”
朱元璋沒有搭話，只是語重心長的開口說道，“咱就是因為不想把事做絕，所以才會像現在這個樣子，否則的話，不就是興大獄嗎，不就是再辦一個胡惟庸案嗎？！”
湯和心中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胡惟庸案株連之多簡直就是亙古難尋！如今還時不時冒出一兩個胡逆，只要當時干過虧心事兒的，那可是無論多長時間都能給你追出來！錦衣衛的鼻子可比他湯大嘴的厲害，比狗都厲害！
看到湯和的表情，朱元璋也是嘆了口氣。
“咱也沒想過多難為他們，只是想幫他們看管看管家中的后輩，誰有能耐了，誰就繼承爵位，總不能弄出一堆廢物，到軍隊當中只知道摟錢！”
“咱雖然可以不計較，咱也不差那仨核桃倆棗子的，但是皇帝和太子不可能不計較，他們兩個畢竟和咱們不一樣！眼睛里都是揉不得沙子的！”
“咱現在還有這一口氣兒，他們兩個可能隱而不發，等咱這眼睛一閉，那估計是比胡惟庸案還要慘烈，所以咱就想著啊，還不如在咱睜眼睛的時候把這件事辦了，讓老兄弟們徹底老實，被打壓總比丟了命強，不能嫡長子繼承爵位，總比斷了繼承要強！”
湯和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上位的苦心！但愿他們能明白吧！”
朱元璋絲毫沒有在意。
“咱不在乎他們明不明白，咱只在乎他們以后老不老實，咱不是沒給他們富貴，咱也不是沒有論功行賞，那錢要那么多能干什么？錢多了就是惹禍的根苗！咱貴為太上皇不也是一天兩頓土豆子嗎？”
“你湯大嘴貴為當朝信國公，不也是自己養羊種地嗎？”
湯和笑了，自從剛才他來到寧壽宮以后，第一次他笑得這么開心，他明白當年的朱大帥沒有忘了老兄弟們的情分，也沒有想對老兄弟們趕盡殺絕，今天他來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朱元璋也是笑了笑。
“好了大嘴，咱也就不往前送你了，這次也不留你在宮里住了，你出去好好告誡告誡他們，就說咱老了，當不得大明的家了，以后咱都得聽兒孫的，標兒那孩子重情義，至始至終都在跟咱求情！讓他們心里有數吧！”
此話一出，湯和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濕潤，“上位，您可不能說這種話，您沒老，你要活萬歲啊！”
朱元璋站到了原地，并沒有往前走，只是輕輕擺了擺手，“去吧去吧，扯淡呢，還萬歲，那湖底的老鱉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萬歲，咱咋可能活到萬歲呢……”
朱元璋說完轉頭就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原本他老人家挺拔自己的腰桿，如今也變得有些佝僂，本來半黑半白的頭發，如今也變得只剩下幾根烏發，大片的白發猶如白雪一般，覆蓋了老人家的頭顱。
湯和忽然感覺有些心疼，想到之前的如此種種，那眼淚是再也控制不住，這自古英雄如美人，但是這上位的人間，可早已經白發蒼蒼……
湯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就猶如他當初效忠朱元璋那樣，只不過當初滿身甲胄的英武將軍，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滿頭白發的老者！
“上位！您保重啊！！”
正在前行的朱元璋微微停頓了一下腳步，想回頭，卻又不敢，不經意間早已經紅了眼眶。
微微擺了擺手。
“回去吧！趕明個兒再到宮里來！咱哥倆好好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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