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冽的茶水倒在黑陶大碗之中。
天下極品的進貢之茶，每年只能產出一斤不到，撲鼻的芳香味兒，聞的藍玉都直吞口水，要知道他也算得上是位極人臣，哪怕是在藍家村之中，他的日常用度不說是窮奢極欲吧，那也是奢華至極。
但是他的那種東西和皇家的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簡直就是什么都不算。
藍玉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碗茶，恭恭敬敬的遞給了朱元璋，朱元璋看著這半碗茶，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笑意。
他是個武人，之前當過和尚要過飯，然后就是在軍營當中吃大鍋飯，這要是上層貴人的規矩，他朱元璋還真不怎么懂，哪怕是后來他做了朱大帥，做了吳王，做了洪武大帝，他還是不喜歡用那精細的小茶杯喝茶，在他看來，這黑陶大碗才是男人該用的玩意兒。
所以他有個規矩，那就是無論倒茶倒酒都要倒滿，藍小二從小就跟在開平王常遇春身旁，這種小細節他自然懂，但是今天他卻倒了個半碗茶，明顯就是內含深意。
老人家當即笑呵呵的開口問道，“怎么！你藍小二這輩子殺人無數！怎么還學了那群糟瘟的書生，文縐縐的了？也要學什么滿杯酒半杯茶的臭規矩？”
藍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態，微微拱了拱手，這才繼續開口說道，“上位，這水滿則溢，月滿則虧，小二是怕把這珍貴的茶水倒灑了，那你還不得打我的軍棍……”
朱元璋的眼神又和善了很多，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消失不見，到了這個時候，藍玉在他心目當中才算得上是一個活人。
朱元璋拿起大碗，咕咚咕咚的一飲而盡！藍玉心中也是松了口氣。
朱元璋喝完之后放下大碗，抹了抹嘴角上的茶水，有些心中擔憂的開口說道，“來吧！跟咱說說！咱大孫子這次打仗究竟打的怎么樣，咱可跟你說啊，不許隱瞞，也不許說好話！”
這話把藍玉說的直撇嘴，心中暗道，誰敢跟你說假話呀，這軍中有多少錦衣衛多少暗衛，他藍玉能不知道嗎？
但既然老皇爺問了，那就是想聽點特殊的東西，藍玉想了想之后，這才開口說道。
“太子殿下是個打仗的好苗子！但是缺乏鍛煉，少了一股乾綱獨斷的狠勁！軍營之中剛剛開始流行疫病的時候，如果把那些士卒坑殺！絕不會像后邊那樣被動，而且當時那些疫病之人來到營外之時，肯定也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朱元璋點了點頭，“你的意思咱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咱大孫子還不夠狠是吧！”
朱元璋審視的眼光看向藍玉，藍玉則是微微搖了搖頭，“回上位的話，并不是那樣的，太子殿下乃天生的皇者，又怎么會心慈手軟，相反，太子殿下要么不做，要么做絕！”
朱元璋的眼睛瞇了起來，笑瞇瞇的看向藍玉，“那咱就不明白了，你給咱說說，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時藍玉低著頭，看都沒敢看朱元璋的臉色，只是壓低的聲音開口說道。
“太子殿下多謀而少斷，想把事情做得面面俱到，可是偏偏做事的時候會受到諸多外部的掣肘，這天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這天下哪有一點都不傷及羽毛的事情，就因為這樣，大軍才會陷入被動，如果太子殿下當時舍出一頭！大軍一過！就那些逆賊，根本就不是咱們大明朝廷的對手！”
其實藍玉這話可是一針見血，你說朱雄英不聰明嗎？那絕對是不可能，從小接受的教育，從小的處境，再加上他爹他爺爺的熏陶！從小說他是一個神童，也不為過。
但這次他偏偏栽了這么大個跟頭！如果沒有后來朱老五火速馳援，那他在那里除了退兵以外別無他法！總不能等大軍全都病倒了！總不能連他這個太子爺都病倒的時候，再想著撤軍吧！
朱元璋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怒火，多謀而少斷，這種形容可不是什么好詞兒！還從來沒有人敢這么說他的大孫子，但是事已至此！他知道藍玉說的是實話。
重重的吸了一口氣，“你小子還是這么敢說，就不能說點讓咱聽了樂呵的話！”
藍玉豁然抬頭，無比凝重的開口說道，“上位，那些個糟瘟的文臣才會說拍馬屁的話，咱們不會說，哪怕說完這話之以后，您砍了我的腦袋，藍小二也不敢欺瞞您啊！”
朱元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隨手遞給藍玉一個黑陶大碗，“行了，說了半天了，自己喝碗茶吧……”
藍玉也不客氣，倒了一碗茶，一飲而盡，這宮中的貢品果然就是不簡單，這茶葉喝完之后口舌生津，連同身上的熱氣都散了好多。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咋樣，咱這茶葉不錯吧，等會兒走的時候給你拿上一包！你回藍家村以后好好喝……”
這藍玉可是心悅誠服，恭恭敬敬的行禮，卻被朱元璋抬手制止，“按道理來說，這次的仗是你打的，你藍小二這仗打的不錯，如此緊急的時刻，你能挺身而出，把咱大孫子撈回來，沒讓他當眾出丑，咱得記你的情分……”
藍玉沒有著急謝恩，他明白老人家這話肯定還沒有說完，他果然所料沒錯，朱元璋說完這話之后，緊接著就開口說道。
“但是咱卻不能賞你，最起碼現在不能賞你，你還是回藍家村好好務農去吧，等到太子什么時候成長到他爹那個樣子了，咱肯定不會忘了你今天的功勞！”
藍玉重重的磕了個頭，這是他心目當中最完美的回家，全須全尾地回去，沒得到那個猶如燙手山芋一般的功勞封賞，也沒有被太上皇直接捏死。
他心中明白的很，他這次風頭太盛，朱雄英太過于依賴他，太過于依賴他肯定就得出事兒，他本就是帶罪之身，如果這個時候太子殿下為他出頭，那他這輩子基本上就沒有出頭之日了！
太子殿下年幼，不懂得這里邊的利害，但是他藍玉不能不懂，所以他回京之后就連忙來到了這寧壽宮，想著無論如何，也不能連累太子殿下。
沒有他藍玉，太子殿下無非就是受點懲罰而已，但是有了他藍玉，那才是在動搖太子殿下的根基，他這個最強外戚不甘心于蟄伏，那太上皇和皇帝就只能翦除他們，真到了那一天，那才是對太子殿下的打擊！
如今無論如何他還活著，他還能在藍家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還有比這更完美的結局嗎？已經沒有了！
正在這個時候，外邊響起了一連串的禮炮，朱元璋笑呵呵的抬起頭。
“行了，咱大孫子那里應該都弄完了，他現在凱旋而歸！你就回藍家村吧，過幾天咱找你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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