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御門聽政。
父子二人高坐，太子的寶座和皇帝的寶座只差一個臺階而已，簡直就是歷朝歷代的太子求都求不來的殊榮，可是這對于朱標來說，也就只是日常而已。
下方的臣子也感覺到無比踏實，他們已經習慣了兩個人坐在他們的上頭，忽然間跑出去一個，他們面對的就是即將暴怒的老皇爺朱元璋。
這種事情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文武百官依次上前匯報朝政，征調糧草的，征調銀兩的，大事小情，都要在這里匯報。
上海縣碼頭，和沿海互市，還有新平行省，又拉回了海量的白銀，這些白銀讓戶部尚書呂昶腰桿兒挺得像旗桿子一樣直，這可是多少年都沒有的富裕仗，不缺錢，不缺糧，不缺兵，前方打的勢如破竹，可謂是國朝大興之兆！
君臣一片和氣，前方捷報連連，鄭國公常茂已經攻破了平壤，李成桂口銜寶玉赤膊請降！
可是對于如此大功，朝堂之上，卻眾說紛紜，有人說他是滅國之功當重重賞他，也有人說他的手段過于酷烈，平壤四周千里盡成焦土，簡直是大軍所過寸草不生，而且還焚毀大量書籍，簡直是殺人誅心。
幾個老御史當即坐不住了，晃晃悠悠的出列，“臣有本奏……”
朱元璋眼皮一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老頭頓時精神滿滿，中氣十足的說道，“臣彈劾鄭國公常茂，如此手段真是殘暴至極，猶如土匪過境，實在不是我大明天軍所為，我大明天軍當主張仁道，以圣人之道教化為主，以刀兵殺戮為輔，這才能不觸怒天道，以彰我中華萬年體統……”
此話一出，滿朝文武盡皆嘩然，管御史臺的劉伯溫，都低下了腦袋，滿臉通紅。
其實這個老頭也不是很蠢，他們知道常茂做的沒毛病，而且大索屠城這件事情，太子爺還總干呢，他們總不敢彈劾朱標吧，如果真是那樣，那還不得群起而攻之。
他們彈劾常茂，說白了就是文武之爭，常茂本來就是武將的登峰造極，又能得到滅國之功，皇爺賞什么？賞無可賞！如果這個時候他們趁機彈劾，給朱元璋一個臺階下，朱元璋象征性的功過相抵不予追究，也算得上是皆大歡喜。
圣人之道，只不過是朝堂上的理由，符合大多數人的利益，才是圣人之道的真正運用，臟事兒就要用最為圣潔的語言說出來，這樣才能保住大多數人的面子，包括皇帝……
可別小看這一招，這可是歷朝歷代開國時期武將太強的時候，文官的生存之道，文官的好處在于什么？只會圣人之道，只會平衡之道，讓他們拎刀子造反，那就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是這些開國的老軍頭確實不一樣，他們的本質其實就是土匪惡霸，今天能扶持這個皇帝，明天就能扶持那個皇帝。
文官也就是利用了這一點，讓很多皇帝在文臣和武將當中選擇了文臣，畢竟這兩個都有害的東西，一個是立馬要命，一個是溫水煮青蛙……
所以這文臣也就是利用了這一點，才能扳倒無數勛貴，除非是勛貴太強，他們才會選擇慢慢同化，讓開國武將的后代只喜四書五經，而不喜長槍大劍，這可是所有文人慣用的伎倆。
所以他們今天要把這一招用在常茂身上，很多文臣心知肚明，當初鬧天花的時候，常茂渾身鐵甲深夜入宮，這可是大不敬，皇爺雖然給太子爺面子，沒有追究這件事情，但是這秋后算賬嘛，也就是找個理由的事兒。
可是他們想錯朱元璋了，朱元璋如果真的想找常茂的麻煩，也不會讓他們來找理由，開國皇帝氣吞萬里如虎，何須在乎那些蠅營狗茍的策略？
“嗯，常大小子出息了，這都混上滅國之功了！”
朱元璋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來喜怒，卻說出了這么一句不著邊際的話，看起來好像是什么都沒有回答，其實卻是什么都回答了，而且還回答的清清楚楚。
說句不好聽的，只要朱標還活著，他就不可能動常家，也不可能會動藍玉，這些個和朱標走的非常近的武將，就算是他們真的有些事情辦的很過分，他也只會高高抬起，輕輕落下，最后這個人情還是要攥在自家寶貝兒子的手里。
再說一句不好聽的，如果朱標真的出事兒了，就常茂藍玉那幾頭蒜，還真不夠朱元璋吃的，屬于那種扒皮都不敢大聲慘叫，殺你頭還得領旨謝恩的那種，老爺子從來沒有把他們看作什么威脅，只是能不能用而已。
能用就寬容一些，恩德一些，用不了就趁早拉倒，一刀子剁下去，一了百了，老朱這種雄才大略的開國皇帝會和臣子玩什么平衡謀略嗎？純屬扯淡。
朱標在一旁靜靜的坐著，深深的看了這幾個御史言官，臉上面無表情，他心里明靜的一樣，這就是文武之爭的前兆！
武將太強，動則滅國之功，文臣何去何從？再加上他現在已經給天下武夫安排了一個正統出身，國武監也算得上是天子門生，朱元璋是第一任校長，朱標任副校長，這是何等殊榮？
就算是百年以后，朱元璋和朱標都作古了，可是國武監的大堂里供奉著太祖，太宗，兩位皇帝，就沖這個也不是一般的酸文人能動得了的。
朱標看了這一眼，他自己感覺沒什么，可是這下方的文武百官，可是都在盯著他的反應！
常茂是誰？那可是太子爺的金牌打手，太子爺讓他打誰他就打誰，太子爺讓他殺誰他就殺誰，這兩個御史言官公然彈劾，可謂是細思極恐。
“臣有本奏！”
工部尚書宋禮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朗聲開口說道。
“御史劉濤縱奴傷人，在府邸之中聲色犬馬，大開宴席，還酒后大放厥詞，說是他好事將近，臣路過門口，不由感覺痛心疾首，如今大明四面開戰，皇爺都為做表率，七天食肉一次！他怎么能如此……”
這話說的漂亮，七天前是什么日子？朱標還沒有回來，朝堂上的人都知道朱標生死不明，這個時候有人說自己好事將近，而且還敢聲色犬馬？當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長……
“臣冤枉，臣說好事將近，是要續弦了……”
這劉濤也是口不擇言，一下子就把實話說出來，滿朝文武看他的眼神都變了，本來還帶著幾分同情，現在就滿滿的都是厭惡了，都六十多歲的人，老伴剛死了幾個月，就張羅著要續弦？當真是有辱斯文！
朱元璋擺了擺，輕咳一聲，滿朝文武隨即鴉雀無聲，開國皇帝的威勢可見一斑！
“這都是什么糟爛事兒？這朝堂之上是讓你們聊家常的嗎？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別磨磨唧唧，耽誤咱的功夫！”
朱元璋心里當然明白這個老頭要干什么，他心中也不是沒想過，只不過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計劃當中，他的寶貝兒子也正在茁壯成長，而且還把這些武將拿捏的死死的，寶貝兒子能拿捏的東西，他還費那個勁整治做什么？沒事多吃點燒餅，不香嗎？
但是他卻不能重重的懲罰這個劉濤，必須得有人敢說這件事情，這可能就是所謂的帝王平衡之道吧，君子要有，小人也要有，弄臣也要有，忠貞之士更要有，這些人在一起才叫朝堂，全體忠誠和全體奸臣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
朱元璋算側面幫老頭解了個圍，劉濤也默默的回到了行列當中，心中明白，從今天開始，他就是孤臣了，除了仗義直言，好像也沒有什么出路了……
這就是帝王之術的可怕之處，一個一個都安排的恰到好處。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梅友雕中性的聲音在御門之內響起。
群臣也知道，今天就到此為止了，可是這心里還都是另有心思，想著一會兒下朝以后，找一找自己的同年朋黨，分析一下，今天在朝堂上和稀泥的老皇爺，和那位一言不發的太子殿下……
正當群臣要山呼萬歲之時，天邊忽然傳來了一聲鷹啼。
“戾！！！”
群臣愕然，紛紛偷偷的抬頭往天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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