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淚流滿面，滿是老繭的大手微微顫抖，指著朱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朱標松了一口氣，他是真的不想讓朱元璋在體會喪子之痛，這位起于微末的千古一帝，本來就已經很慘了，如果在兩鬢斑白的年紀手刃了自己的親生兒子，那可真是古今第一慘狀了……
長出了一口氣，朱標上前扶住自家老爹，讓他坐在了那個殘破的木墩上，語氣沉重的說道，“老二！你看你把爹氣成什么樣子了，還不快磕頭認錯！”
朱樉早已經哭得抽抽搭搭，砰砰砰的就磕了幾個響頭，額頭之上流下了一抹刺眼的鮮紅。
朱元璋扭過頭去，好像不想看到自家親兒子的血，又好像不想讓兒子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就這么過了許久……
朱元璋才緩緩開口說道，“你們知道嗎？爹剛起兵的時候，最渴望聞到的就是現在府里的味道，有這種味道的府邸，里面都住著黑了心肝的人，大軍攻克以后，里面的金銀財寶糧食牛羊，夠大軍吃好幾個月……”
朱標滿臉沉重，朱樉則是羞愧的淚流滿面。
朱元璋長嘆了一口氣，臉上的三分兇氣蕩然無存，只剩下了滿滿的寂寥之色，“可是咱咋就沒有想到，這短短的十幾年，這種味道就能從咱兒子的府里飄出來，而且這事情做的，比那些黑了心肝的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朱元璋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濃烈的悲痛，長嘆一聲，口中喃喃道，“咱對不起西安府的百姓，這些都是咱之錯啊！是咱的兒子欺辱了他們，是咱的兒子把他們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是咱的兒子逼著他們賣兒賣女，骨肉不得相聚，這些都是咱的錯啊……”
朱樉早已羞愧的無地自容，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在滿是灰塵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印記。
朱元璋長嘆了一口氣，“咱們朱家當年也是吃不飽飯，你們爺爺拼命干了一年，最后才拿回來幾十斤糙米，這點東西怎么能養活那一大家子人？你們奶奶就開始四處挖野菜，曬干了藏起來，每一天的飯里只敢放一點點的糧食，野菜粥里多一點米的味道，咱和你們的幾個叔父就如過年一樣高興……”
朱元璋的眼神里滿滿都是回憶，好像在回憶那個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咱們全家人都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可還是活不下去，你們的幾個姑母相繼餓死，最后那一大家的人就剩下那幾個了，本來以為熬過了這一年，新糧食是下來，就都能活命……”
揉了揉眼角，朱元璋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濃郁的兇殺之氣，“可是這狗娘養的元人，他們不同意啊！又是捐稅，沒完沒了的捐稅，家里邊僅剩的一點糙米也被搶走了，唯一剩的一點種子，也被那稅官拿去喂馬！你們的爺爺奶奶，一股急火就上了吊！留下咱和你們的幾個叔父，當時那日子，簡直是一點路都看不見……”
“家里還剩十幾粒種子，熬了一鍋粥，喝完之后這個家就散了！”
朱元璋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濃烈的憤恨之色，“咱當時如果有一口飽飯吃，就斷然不會參加義軍，也許這天下就會多出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朱重八…”
“后來咱有了兵，有了糧，咱這心里就想，如果咱有那個皇帝命，坐了這天下！就一定要把所有的貪官污吏斬盡殺絕！讓他們再也不能欺負百姓！”
“可是咱們朱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東西！你是比那些黑了心肝的還要缺德！！”
朱元璋重重的一腳踢在了朱樉的胸口，硬生生的把他踢出了半丈遠！
朱樉在地上打了個滾，又重新趴在地上，淚流滿面的說道，“爹，兒子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朱標也在一旁看的心里難受，老爺子辛苦拼殺一輩子，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完整的家，沒想到這不孝兒還會逼上門來。
哎………
當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啊……
“爹，老二已經知道錯了，您就別生氣了，到底是咱們朱家的骨肉，您再給他個機會，讓他改過自新。”
朱標輕撫著自家老爹的胸口，一邊幫他順氣兒，一邊緩緩的說道。
朱元璋無奈的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大，以后可不能像今天這樣了，他們確實是你的弟弟，但是他們也確實是你的臣子，大明的體統就在你的身上，你明白嗎？”
朱標鄭重的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自家老爹對他的期望，他也深深的明白，朱元璋和一般的皇帝不同，他不想求什么長生久世，他也不想和自己這個太子玩弄什么帝王權術，他只想把這一身本事傳授給自己，讓自己能成為一代英主，這完全就是無私的！
朱元璋看著滿身英氣的大兒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心中有了莫大安慰，好在自己的嫡長一脈還是人才輩出，大兒子比自己強，小小年紀，就能想出如此多的利國利民之策，大孫子也一樣，天資聰穎，小家伙像成了精一樣。
緩緩的轉過身，望著跪在那里的朱樉，朱元璋緩緩開口道，“你這逆子，把皇家的臉都丟盡了，但是舐犢之情，咱沒法殺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朱元璋的眼神里閃過了一絲決然，冷聲說道，“即今日起，秦王朱樉貶為庶人！賜良田十畝，謀生去吧！”
朱元璋有些疲憊的揮一揮手掌，“標兒，擺駕回宮，今天的奏章還沒有批完，你跟咱一塊……”
朱樉早已泣不成聲，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一個頭，望著漸行漸遠的身影，哽咽的大喊一聲，“爹，大哥，你們保重啊！！”
已經走出了十幾步的朱元璋腳步一頓，隨后又決然的往前邁步，在原地沒走幾步的朱標，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不忍。
他深深的清楚，如此一來，皇家的臉面在這天下之間就算丟盡了，堂堂大明朝廷，立國十數年，就因為腐敗墮落把一個堂堂親王貶為庶人，這是何等的丑事？
想到這里，朱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個頭重重的磕在了地上，“爹，兒子斗膽請您收回圣旨！”
走在前頭的朱元璋微微一愣，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回頭。
朱標趁著這個機會大聲說道，“爹，老二已經知道錯了，如此懲罰確實有些太重了，畢竟事關于皇家體統，老二的臉面可就是咱們朱家的臉面，您三思啊！”
朱標頓了頓又說道，“如今南洋大開發，可以保留二弟王位，讓他代天家鎮守南洋，也算是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如果在南洋那片荒島上干的好，二弟還是會成為咱們大明一等一的塞王啊！”
沒有回頭的朱元璋站在那里，毫無聲息。
朱標好像有些急了，加大了幾分聲音，“爹您三思啊！！”
朱元璋身形一震，仰天長嘆一聲，“好吧！爹依你……”
說完這句話，朱元璋好像瞬間老了十幾歲，原本挺拔的腰身，也變得有些佝僂了，緩緩向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頭。
朱標則扶起自家二弟，重重的一拳捶在了他的肩膀上，“在那里好好干，那里是一片空白，你想怎么畫就怎么畫，畫好了，爹的氣也消了，大哥也好讓你回西安府！”
已經走到門口的朱元璋身形一頓，又加快了幾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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