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之中，朱元璋臉色難看，朱標也日漸清減。
馬皇后的咳嗽越來越厲害，這幾天還咳出了血，當真是讓人心里打顫。
“標兒，那幾個不成材的回來了嗎？”
洪武大帝朱元璋，一改平常的意氣風發，此時就像蒼老了十幾歲一樣，本來半黑半白的胡須，現在也變得有了幾分雪白的模樣。
朱標點了點頭，“放心吧，爹，老二，老三，老四已經在回來的路上，老五早就回來了，正在和太醫們研究草藥…”
朱元璋嘆了口氣，“這些事情你就看著辦吧，爹這幾天想好好陪陪你娘……”
朱元璋原本挺拔的后背，這些日子都變得有些佝僂了，他實在是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失去了發妻會變得如何？這些日子他每天只睡一個時辰，基本在這坤寧宮寸步不離，所有的朝政也都交給了朱標。
朱標搖了搖頭，“爹，這樣不行，您得好好歇歇，娘的病自然有太醫們診治，萬一……”
朱標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難色，他也感覺現在的事情很難辦，因為自從馬皇后生病以后，自家老爹就變得極其暴躁易怒，宮女太監不知道殺了多少，甚至有很多小官犯了一些錯誤，按照律法來說是罪不至死的，可是這些日子，朱元璋大筆一揮，所有犯錯的人基本都掉了腦袋，一時間應天之內血流成河，滿朝文武也都人心惶惶…
朱元璋看了一眼自己愈發成熟的大兒子，心中也是瞬間安慰了很多，摸了摸朱標愈發清繭的臉頰，“標兒，你還說咱呢，你爹比你結實的多，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去偏殿瞇一會兒，爹在這盯著…”
朱標還想說什么，可被自家老爹嚴厲的眼神堵了回去，無奈之下只能去了偏殿，靴子都沒有脫就躺在了榻上。
其實也沒辦法，這些天當真是累壞他了，馬皇后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本來他想著無非也就是個肺結核，青霉素那是藥到病除，但是讓朱標沒想到的事，馬皇后竟然青霉素過敏，這頓時就讓朱標失了方寸！
他可不相信這個時候的草藥可以治愈肺結核，所以這些天，他頗有幾分心力交瘁的味道。
朱元璋繼續站在殿外，看著無數太醫，從馬皇后的寢宮當中走來走去，甚至還有一個金發碧眼的西方人！
他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大殿門外，商量著藥方的用量，那種認真的姿態，就算是他們老娘生病了，估計也不能達到如此。
朱元璋為了自己的結發妻子，當真也是窮盡大明之力了！但他還是不放心，躲在一旁悄悄的聽著，袖子當中的兩只大手，也是握著鋼筆和小本本。
“娘娘的病，依老臣來看，就是需要靜養，如果是肺陰不足，出現干咳少痰，伴咽燥、口干、顴紅、唇赤，舌紅干，脈細數，診治就要滋陰潤肺、殺蟲止咳，用北沙參、麥冬、天冬、生地、熟地、百部、白芨、阿膠……”
白發蒼蒼的杏林高手，掰著手指頭說道。
可另外一個老太醫，卻顯得不是那么認同，吧嗒吧嗒嘴，“也不見得，娘娘的病明顯就是陰虛火旺，太監們都說了，娘娘每天晚上都會嗆咳，氣急！”
“從恭桶上看，娘娘平時痰少質粘、但是每天晚上卻咳黃痰、量多、咯血、盜汗、失眠心煩，舌質紅、苔薄黃，脈細數”
“此等病癥想要診治當以滋陰降火，要用百合、麥冬、玄參、百部、白芨、龜板、五味子。”
兩位老太醫站在這里討論的津津有味，手中的藥匣也被打開了，里面珍貴的草藥被他們一一擺放出來，仔細的討論藥方之中的每一絲用量。
躲在暗處的朱元璋也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這些太醫確實是出力，他也不是不近人情，可是聽了一會兒之后，他卻聽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人群之中忽然響起了一道生硬的大明話。
“皇后殿下的病，需要用放血療法，取我的刀子來……”
“胡說八道！”
“好你個土蠻！”
“你竟敢預謀刺殺我大明皇后！”
那金發碧眼的太醫，還沒有說完這句話，就被旁邊一些白發蒼蒼的杏林高手按在地上一頓暴打！
也是難為這群杏林高手了，他們本來就對這個金發碧眼的蠻醫不順眼，誰曾想他在這個地方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詞，放血？他敢給皇后娘娘放血？他就不怕皇爺把他的九族都吊起來放血？
躲在暗處的朱元璋也是皺了皺眉頭，心中忽然有些后悔，他以為這些西方蠻子就和當年的韃子大夫是一樣的，總能拿出點不一樣的東西來，可誰想到，來了這么長時間以后，一點有用的都沒，今天好不容易說出了一句話，卻是要給自己的結發妻子放血！？
“那個誰……”
朱元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而他身后的梅友雕卻恭恭敬敬的彎下了身子，“皇爺……”
“把那個土蠻拉出門外，亂棍打成肉泥，扔到城外亂葬崗喂狗！”
梅友雕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轉身就去安排了，半盞茶的功夫就回到了老朱身旁，那個嚷嚷著要給馬皇后放血的土蠻立刻就被幾個太監帶出了宮門。
臨走之前他還笑呵呵的，好像是那幾個太監給他許了什么好處。
朱元璋有些煩躁的搖了搖頭，這些日子他就有些心緒不寧的感覺，自從過年以后這無名火就不斷，當真是讓人心煩意亂。
朱元璋慢慢的走了出來，所有的太醫看到了他以后，都有些緊張的跪倒在地。
也沒有理會這些人，老朱徑直走到了自家發妻的榻邊，“婆娘？婆娘？？”
此聲一出，身旁的人紛紛側目，又都緊張地垂下腦袋，他們實在是不敢相信，如此溫言細語，是從這位朱皇帝的口中發出的。
“婆娘？？”
朱元璋的臉色有些蒼白，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馬皇后，心中忽然涌起了無比悲愴。
他想到了從前，那個懷揣大餅在牢中救他性命的馬姑娘，又想到了，那個帶著標兒千城百里來到自己身邊的馬妹子，從黑發到白發，從滿臉鵝黃，到滿臉雞皮，這輩子好像一瞬間就過去了……
朱元璋忽然想起了當年，想起了當年那個披著紅蓋頭的馬姑娘，想起自己掀起蓋頭以后，她那羞澀的一笑，當時是多好，雖然不是皇帝，但那日子過得有盼頭。
“婆娘？”
朱元璋小心翼翼地又叫了一聲。
床榻之上的馬皇后，手指微微的動了動，捏住了朱元璋粗糙的大手，費力的睜開眼睛，“重八……”
“咱在哪，重八就在這呢，婆娘你說……”
朱元璋急急的攥住了自家發妻的手掌。
馬皇后費力的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沙啞無比的聲音，好像在切割著朱元璋的心臟，“重八，老二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快了，馬上就回來了……”
朱元璋的眼眶之中滿含著淚水，說話的聲音也帶了三分哽咽。
馬皇后嘆了口氣，神情仿佛又萎靡了三分，“他們怎么這么慢，我這個當娘的，想見自己兒子一面，怎么都這么難啊……”
一句話好像扎在了朱元璋的心上，這位洪武大帝瞬間失聲痛哭。
是啊，他朱元璋的龍子龍孫，都要出去鎮守邊疆，都要出去鎮守藩國，在這個時候，他們甚至還不如普通的百姓，百姓家里在這個時候，也是所有兒孫守在榻邊，可偏偏就是他們這個皇家，可偏偏就是他們這個人間極致，反而得不到那些最平凡的東西…
“咱去催他們，咱讓那幾個小兔崽子快點……”
朱元璋輕聲細語地安慰著自家發妻。
而大殿的門外，聽到這一切的朱標，也早已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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