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門聽政上回來的朱元璋，忽然感覺到一身輕松，平時有些蹣跚的腳步都變得沉穩有力，快步走向自家發妻的坤寧宮，正好趕在了午飯時候。
馬皇后的貼身侍女小米，正在兢兢業業的給馬皇后擦拭臉頰，旁邊還放著半碗喝過的小米粥，兩碟咸菜，還散發著些許香油的味道。
朱元璋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連小米都沒有注意到，忽然間看到皇爺出現在自己身后，小丫頭嚇得有些腿軟。
朱元璋和善的點了點頭，“你先出去吧，咱來吧，你天天守夜，去休息一會兒……”
其實這小米和春花秋月一樣，都是馬皇后從小收養的孤，除了沒叫一聲娘以外，其他的地方和朱元璋說的那些義子并沒有太大區別，所以一聽朱元璋說這話以后，臉上還是閃現出幾分擔憂，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知道你忠心，惦記著皇后，有什么事情咱叫你，快去歇一歇吧。”
朱元璋今天仿佛平和了很多，連平時有些陰仄仄的臉上，也重新掛上了和藹。
小米微微躬身，“奴婢遵旨……”
小碎步往后退了幾下，小米慢慢的關上了寢宮殿門。
朱元璋望著病榻之上的發妻，心中忽然有說不出的心疼，伸出有些粗糙的大手，輕輕的捏了一下馬皇后的被角，兩滴清澈的眼淚落在了馬皇后的手背上。
“重八……你來了……”
馬皇后的聲音有些嘶啞，配上蒼白的臉色，當真是讓人看了心酸。
朱元璋點了點頭，重重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故作輕松地笑了兩聲，“來了來了，重八來看看自己的婆娘…”
馬皇后笑著點了點頭，只不過這笑容當真是凄美無比，“剛才幾個孩子來了，我擅作主張，沒讓他們進門，讓他們先去試一試能不能用青霉藥，否則的話我就不見他們了……”
馬皇后有些氣短，朱元璋也連忙拿起了一個繡花小枕頭，墊在了馬皇后的脖子下面，“咱明白你的心意，這么做是對的，標兒和徐家的那兩個丫頭，這些日子咱也不讓他們來了，就咱在身旁伺候你，你伺候了咱這么多年，咱也該還還人情了，哈哈……”
馬皇后搖了搖頭，臉上閃過了一絲責備的表情，“重八你怎么能如此胡鬧，你是大明的皇帝，哪有天天伺候我這個老婦的道理？天下還需要你，文武百官也離不開你啊…”
馬皇后一邊說，一邊咳嗽了幾聲，嚇得朱元璋連忙去捅香爐里面的草藥，隨著煙霧增大，幽香的氣味慢慢變得濃厚，馬皇后也終于平靜了下來。
馬皇后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越來越大的藥煙，深吸了兩口氣，帶著三分惋惜的說道。
“這草藥就別燒了，我昨天都看到了，裝草藥的玉盒都價抵萬金，更何況里邊的草藥，為了我這么個老婦人，不當如此啊……”
朱元璋撇了撇嘴，笑呵呵的開口說道，“這可跟咱沒關系，那都是標兒弄來的草藥，這小子現在出息了，船隊縱橫四海，把全天下的銀子都聚在了咱們大明，新糧食開始推廣，百姓們再也不用挨餓了…”
馬皇后也笑了笑，滿是虛弱的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驕傲的顏色，是啊，他的大兒子改變了中原大地吃不飽的陳年弊病，哪怕是以后大明朝不在了，百姓們吃飯的時候也得念朱家的好，也得念自家大兒子的好。
朱元璋拿起馬皇后，微微冰涼的雙手，放在自己粗糙的掌心輕輕揉搓，眼神之中帶著無比的疼愛，“你呀，歲數大了，咱也歲數大了，這歲數大的人就得聽兒孫的，咱現在都不參與前朝的事兒，以后咱就讓那小子自己折騰去吧，如果有一天惹了禍，咱再出來，看看誰敢難為咱兒子！”
馬皇后的眼睛突然睜大，掙扎著想直起身子，眼神之中帶著三分不敢相信，朱元璋也自然知道自家發妻在想什么，笑呵呵的點了點頭。
“咱在你心中就是那么愿意當皇帝的人？你要說這皇位讓給別人，咱寧可殺的中原血紅也不能給他，但是讓給標兒，咱心里是一萬個愿意！”
馬皇后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釋然，沉默了半晌，最后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你們父子爺們兒的事兒，我這個當婆娘的不管，但是標兒還年輕，有些時候做事不留余地，簡直就和你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你可得多看著他點。”
朱元璋的臉色有些復雜，但很快又滿是笑容，“放心吧，婆娘，你一定會好起來，咱已經明發圣旨，只要誰能治好你的病，咱給他封個國公！”
馬皇后劇烈的喘了一口粗氣，苦笑著搖了搖頭，“重八，別犯倔，沒用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這輩子可能命該如此……”
“休得提這些喪氣話！”
朱元璋忽然眼圈通紅，輕輕的握住了馬皇后的手，“你這輩子跟咱沒享什么福，可不能就這么丟下咱去了，咱已經在朝堂上說了，擇日讓標兒登基，然后咱們兩個就在這宮里種菜種糧，閑著的時候出去逛一逛，坐一坐咱們大明的巨艦，再坐一坐那熱氣球，上天看看，看看那老天爺究竟長成什么模樣！竟敢讓咱的命如此之苦！”
朱元璋忽然泣不成聲，雙手緊緊地握著馬皇后的柔荑，“你可要好好的，這日子咱還沒和你過夠呢……”
此時的皇宮之中，已經沒有雄踞天下的洪武大帝，也沒有了母儀天下的馬皇后，只有相濡以沫大半輩子的老兩口，他們從風雨中攜手走來，要求的也不多，只是希望以后的路再攜手走下去。
馬皇后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無論如何也停不住，伸出微微蒼白的手掌，輕輕的摸了摸朱元璋的臉頰。
“重八不許這樣，這輩子跟著你，我知足了，下輩子如果你要我，我還給你送大餅去……”
馬皇后強行壓下到嘴邊的咳嗽，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回憶。
“我啊，還抱著標兒去軍營找你，看著你騎大馬，穿金甲，拉硬弓，殺蠻子……”
“咳咳咳咳………”
說到這里，馬皇后再也忍不住，重重的咳嗽了起來，胸口就好像一個壞掉的風匣，發出呼呼的聲音。
朱元璋有些手足無措，手忙腳亂卻不知道要干什么，小米也急匆匆的從外邊跑進來。
“娘娘！娘娘！”
“快！”
隨著小米的一聲吆喝，外面的太醫急急忙忙的沖到寢宮里邊，用針的用針，用藥的用藥，一小塊天王保心丹塞到了馬皇后的舌下，馬皇后蒼白的臉終于是有了幾分血色。
輕輕的點了點頭，馬皇后那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里，閃過了萬千情誼，朱元璋也點了點頭，默默的出了寢宮。
寢宮之外的涼風，吹在了朱元璋微微濕潤的臉頰之上，朱元璋機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兩只大手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臉，眼神之中又重燃起了無邊霸氣。
“來人！”
“奴婢在……”
梅友雕游魂一樣出現在了朱元璋的身側。
“給咱抓緊找，七天之內如果找不到名醫，你和毛驤提頭來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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