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的火槍！
彎曲的刺刀！
黑紅色的山石土壤！
天上的霧氣已經散了大半，防線之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北元大軍！
脫古思帖木兒志得意滿地站在這尸山血海當中，看著單臂的耿石經揮舞著手中刺刀，慢悠悠的開口說道，“將軍！本汗承認你的勇敢，但你終究已經是強弩之末，我大元本就是中原正朔，你為什么要跟著那朱家逆賊賣命！”
“不如歸順本汗，本汗當以兄弟之禮待之……”
耿石經輕蔑一笑，“就你區區一個莫北蠻夷，也配和我稱兄道弟？我大明皇帝天授皇權！豈是……你們這群蠻夷可以比的！我藍玉大將軍六十五萬大軍枕戈待旦，一定會把你們這群蠻子屠殺殆盡！！”
托古斯貼木兒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難看之色，但還是好言相勸，“防線一破，朱逆已經沒有半分優勢，整個努爾干都司就好像是本汗嘴邊的羊肉，想什么時候吃就什么時候吃！再加上其他兩路大軍，近百萬！藍玉拿什么來和我們打？”
耿石經強自用繩子捆住了斷臂處的鮮血，“多說無益！忠臣不事二主！動手吧！”
托古斯貼木兒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難看，他倒不是有多惜才，他只是想讓耿石經幫他帶路而已，這大明的防線硬的讓人絕望，僅一處就讓他損兵折將至此，如果后面再有幾道防線，那又該如何是好？
還不如招降一個大明武官，讓他幫忙帶路，繞過那些防線，直接進攻腹地，那可是事半功倍的好事…
這想的雖然美好，但是托克斯貼木兒的如意算盤注定會打空，正要命令所有人一擁而上的時候，旁邊忽然傳出了一聲蒼老的喊叫聲…
耿石經霍然回頭，正好看到那位老者，只見他跌跌撞撞的推開一個個膀大腰圓的北元士兵，心疼的看著地上死去的大明兵士，和自家的后輩，雪白的胡子上都掛滿了淚珠…
“且慢動手！小老兒來勸一勸……”
長者出降，這自古以來就是大事！脫古思帖木兒頓時大喜，輕輕的揮了揮手，一眾近衛頓時讓開了一條道路，老人家跌跌撞撞的來到了耿石經的面前。
耿石經又勒了一下斷臂處的繩索，勉強擠出了一分笑容。
“老人家，你怎么又回來了，這人老了，聽后輩的，您是真不聽啊……”
這耿石經壓根兒就不相信這老人家會投降，他也壓根兒不相信，帶著滿村后輩來打仗，最后全都死到這里的忠義之士，能投降這些蠻夷！
老人家笑了笑，伸出沾滿灰塵的大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繡花衣袍，笑呵呵的開口說道，“將軍，老朽是來給你收尸的！”
耿石經一愣，大笑出聲……
老人家往耿石經的身邊靠了靠，一把扶住了他，“就恨早生三十載，只在兩代圣君治下活了十五年！但這也值了！”
耿石經點了點頭，嘴角之處流出了鮮紅色的血液，但也絲毫不耽誤他的豪邁，大聲說道，“值了！哈哈哈哈……值了！！”
托古斯貼木兒感覺有點不對勁，默默的往后退了幾步，可就在這個時候，那老人家卻猛然拿出了一顆冒著青煙的手榴彈！
“傻蠻子！一起他娘的上路吧！”
蒼老的聲音好像垂垂老矣的猛虎！發出他今生最后一聲狂哮！
耿石經眼疾手快，扔掉刺刀，一把拽下胸口的光榮彈，用出平生力氣扔向托古斯貼木兒！
“轟隆……”
“轟……”
一大一小兩聲巨響，殘破的軍服，和殘破的黑色繡花衣袍，在半空中飛舞，許久都不肯落在地上……
脫古思帖木兒，狼狽的從幾個親衛的尸體下邊爬出，手臂被彈片擊中，一片血肉模糊！
他狂怒的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和尚，心中更是狂怒無比！
區區一股明軍的小部隊，就能阻擋他們這么長時間！區區一個防線武官，就敢對他的招攬視而不見，哪怕是最后死無全尸，也要想著和他同歸于盡！
漢人現在都這么有種了嗎？漢人現在都這么剛烈嗎？
脫古思帖木兒的腦袋有些迷糊，默默的往前走，走到了這座山的最高峰，看到被炸毀的軍營，看到被燒毀的軍糧帳篷，他沉默了，他是什么好處都沒有撈到，本來他是想著攻破防線之后怎么也能弄點火器，沒想到一把都沒有弄到，心心念念的大炮全部被炸成了碎片，心心念念的火槍也沒得到一把完整的！
在山尖之上眺望，他終于看到了北方草原的土地，“大師，你說說，這天下還是之前的天下嗎？”
姚廣孝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脫古思帖木兒苦笑一聲，“也不知道那姓朱的施了什么妖法，那些漢人百年前像綿羊一樣，如今卻比草原上的豺狼更加兇狠！如果有機會，真想和那永樂皇帝好好把酒言歡！他是個會做皇帝的人……”
姚廣孝沉默，眼神之中卻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這脫古思帖木兒也是一代梟雄，很快就從低落的情緒當中拔出，彎刀重重的往前一揮，“兒郎們！大明的門戶已經打開！防線后邊就是肥沃的北方草原，攻殺過去！所有的東西都任你們取用！！”
北元大軍頓時爆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嚎叫！一個個氣勢洶洶！
而就在這個時候，天地間忽然來了一股清風，本來就所剩不多的大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飄散而去，天地之間頓時一片清明！
脫古思帖木兒張開雙臂，好像要擁抱整個努爾干都司一樣！“感謝長生天助我！本汗一定會恢復黃金家族的榮耀！”
大軍在飛馳，打了這么一場惡戰之后，所有的人都急需發泄，他們迫不及待的沖鋒，他們迫不及待的要去洗劫漢人的村落，他們迫不及待的要去糟蹋漢人的女子！搶漢人的糧食！
可在他們面前的，卻是一望無際的壕溝和鐵絲網！
數十個傷兵在這片壕溝之中，渾身都捆滿了手榴彈，甚至還有幾個抱著炮彈，他們雖然缺胳膊少腿，雖然渾身是傷，但是眼神之中依然銳利，他們看了一眼正在往東方逃去的親兵和女人孩子們…
“哈哈，將軍的親兵一定會找到藍將軍的大營，給咱們報仇的……”
“是啊，是啊，咱們死的不冤，早就夠本了！值了！”
“哈哈，剛才那老者的孫女幫我包扎的傷口，他孫女長得真漂亮……”
手臂被咬傷的娃娃兵，渾身綁著十多枚手榴彈，可臉上依然露出了青澀…
周圍的老兵油子頓時爆發出一陣嘲笑之聲，生死在他們看來仿佛已經不重要了！馬上就要來臨的死亡，在他們面前仿佛也什么都不是了！
兄弟們都散開吧，多拉幾個人墊背，給去送信的百姓和親兵爭取時間！
傷兵們一瘸一拐的分散開來，這條戰壕只留下了娃娃兵…
遠處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娃娃兵知道，自己的大限到了！
娃娃兵摸了摸手臂上的紅頭繩，臉上露出了一絲青澀的笑容，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韃子，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值了！！”
“轟隆！！！”
血肉橫飛，天空之上飛舞著半條鮮紅色的頭繩，這頭繩被吹開大霧的清風裹挾著，一路飛出好遠好遠……
明史記載，永樂元年深秋十月，北元犯邊，守將耿石經奮勇抗敵，連其麾下兵士兩千一百，百姓一千余，皆力戰至死，帝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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