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臉色有些陰沉，他看著身穿盛裝的朱允炆，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一旁的朱雄英也是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身上相對樸素的常服，微微一笑，壓低了聲音說道，“爺爺，弟弟為什么穿著如此正式？”
朱元璋的嘴角微微抖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能勉強叨念了一句，“可能跟他娘當年想的一樣吧……”
朱雄英微微點了點頭，眼神深處閃過了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濃烈煞氣，但嘴角還是露出了一絲微笑，“弟弟倒是想歪了，兄弟之間哪有隔夜仇？允熥年幼不懂事，說出來的話怎么能信？”
朱元璋饒有興致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孫子，忽然停下腳步，“你真的是這么想的？”
朱雄英點了點頭，但眼神深處依然有著幾分躲閃，就這幾分躲閃，在朱元璋面前簡直無法遁形，一眼就讓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這說來也好笑，朱元璋是什么人？朱元璋是集古代厚黑學之大成者，他玩的最明白的其實不是行軍打仗，他玩的最明白的是人心，只不過是他的武力值太強了，讓所有人誤以為他最厲害的方面是打仗。
常遇春猛吧？在老朱面前不算啥，單挑不一定干得過老朱，指揮打仗就更別說了，徐達運籌帷幄吧，北攻元大都，從趙宋以來，第一次南軍北伐徹徹底底的成功！但在老朱面前還是不算什么。
所以很多人誤以為老朱最強的是武力，但是老朱擺弄人心的手段，當真是深不可測，就朱雄英這樣的小毛孩子，在他面前都走不過一個回合，別說是他，朱標又怎樣？如果他不是老朱的親兒子，把他倆擺到元末群雄的位置上，十個朱標也不夠老朱打的！
朱元璋饒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自家大孫子，忽然搖了搖頭，有些感嘆的開口說道，“你知道爺爺為什么那么喜歡你爹嗎？甚至可以在爺爺壯年的時候禪位給他。”
朱雄英搖了搖頭，朱元璋笑笑，接著說道，“你爹從來都沒有跟爺爺撒過謊，他想怎么干就跟爺爺說，我們爺倆商量好了以后，肯定就是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策，一起對付外人，那自然是無往不利！”
朱元璋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笑呵呵的指了指門口的朱允炆，“但是這自家人啊，如果心生間隙，那可就很難修補，你是注定要做皇帝的，你爺爺是皇帝，你爹是皇帝，你就一定是皇帝，但是你要記住，不要聽信外人的胡說八道，有些事情你到了年歲，爺爺自然會告訴你！”
朱雄英的眼神深處閃過了一絲熱烈，微微點了點頭，忽然好像放下了重擔一般開口說道，“爺爺，我不想問別的，我就想問問我娘是怎么死的！將門虎女，真的會因為生產而死嗎！”
朱元璋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欣慰，嚴肅的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絲微笑，摸了摸朱雄英的頭，朗聲大笑道，“好好好，問出來了就好，問出來了就好啊……”
朱雄英的臉上一改，平時的溫文爾雅，變得有些猙獰，小小的臉上仿佛隱藏著深仇大恨，嘴角動了動，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偌大無人的庭院之中，身穿盛裝的朱允炆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眼神之中閃爍著一絲死灰之色，而這祖孫二人，卻站在庭院中間，老的在嘗試解開小的心結……
“又不敢說了……”
“你這孩子……爺爺可以殺天下萬萬人，唯獨不能殺朱家人，你想問什么就問，想說什么就說，何必三緘其口？”
朱元璋干脆拉著朱雄英來到了院落之中的涼亭旁邊，一屁股坐在了石墩子上，從懷里拿出了一個扁平鋼制小酒壺，淡淡的抿了一口，撲鼻的酒香，沁人心脾……
朱雄英撲通一聲跪在朱元璋的面前，眼淚噼里啪啦的落了下來，“爹當年鴆殺呂氏，杖斃宮中奴婢一百二十余口，是不是為我娘報仇！？”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濃烈粘稠的殺機，瞞了這么多年的事情，還是被下一代的孩子知道了，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老一輩亂七八糟的事情，為什么要強行算在孩子們的頭上？
出那檔子事兒的時候，朱雄英和朱允炆還是個幾歲的孩子，不懂事兒的，允熥還在襁褓之中，他們懂得什么？他們什么都不懂啊！
“你娘是難產而薨，你皇祖母就在一旁，和允炆他娘沒關系……”
朱元璋的聲音有些沙啞，但還是強行冷靜的說道。
朱雄英跪在地上不說話，只是眼睛死死的看著遠處的朱允炆，那樣子就好像是一頭幼獸，獠牙未齊沒有辦法，只要是等到他獠牙齊全的那一天，他必定是要見血的！
“你這孩子，這睚眥必報的性子像你爹，你爹就是你這德性，當初倭寇騷擾沿海，你爹愣是在龍江船廠拖出一條破船，在倭寇的地盤打殺了十數日……”
朱元璋看了一眼遠處的身影，慢慢悠悠的開口說道。
朱雄英沉默不語。
朱元璋嘆了口氣，“都是一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想了，當年允炆他娘，是因為想謀害你徐姨娘，才犯的大錯，和你娘無關，你是大明太子，看看你爹打下的寰宇全圖吧，那才是你應該注意的東西，家長里短這些腌臜事兒，你看他做什么？”
朱雄英點了點頭。
朱元璋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不忍，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孩子，不要再想其他的事情了，你要好好的讀書，好好的明理，好好的成為一代帝王，不要天天想著那些過去的事情，你埋怨你爹，沒有把你娘追封為皇后對吧？”
一句話仿佛五雷轟頂，直接擊打在朱雄英幼小的心靈之上。
朱雄英愣了，眼神無比驚恐，這可是他每天晚上咬著被子才敢想的事情，自己爺爺怎么會知道？
朱元璋笑了笑，伸出滿是老繭的大手輕輕的，摸了摸朱雄英的額頭，“你莫怕，你爹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你奶奶和咱說的，是你說的夢話……”
朱雄英低下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在青石甬道之上。
朱元璋嘆了口氣，“你娘當初本來就是以皇后之禮下葬的，她為咱朱家誕下嫡長孫，功不可沒，雖然早早離去，但她依然是咱心中最看好的兒媳婦…”
朱雄英默默哭泣。
朱元璋心疼的把他拽起來，伸出大手，抹了抹他臉上的淚水，“你爹從來都不教你什么，而是把你送到應天大學，而你那兩個幼弟，卻天天跟在你父親身旁，你怕了？”
朱雄英默默的點了點頭。
朱元璋的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寬慰之色，無奈的開口說道，“傻孩子，你是家中長孫，你父親的長子，你父親不想讓你成為籠中鳥，想讓你成為傲世天下的雄鷹！這皇宮就這么大，能學到什么？想學到真東西，還是要開眼看世界！”
朱元璋的眼神有些深邃，往奉天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頓了頓繼續說道。
“你爹為什么能那么厲害，他為什么能打下這無與倫比的大明帝國，就是因為他年輕的時候總好往外跑，他當太子的時候，哪有幾天是在宮里呆著的？他出去打仗，他出海跟人爭斗，他大索屠城，這些事情，是皇爺爺教不了他的，也就是因為這些，你爹才比你爺爺要強！”
朱雄英的眼神之中放光。
朱元璋也沒有再繼續往下說，而是指了指遠處的朱允炆，“今天爺爺要跟你說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你要起誓，你的手上絕不能沾染朱家子弟的血！”
朱雄英點了點頭，鄭重其事的說了一遍，朱元璋這才露出明媚的笑容。
“東宮里邊那幾個亂嚼舌頭根子的幕僚，已經被皇爺爺大卸八塊了，他們和希伯來人有關系，都是安插在你身邊，專門挑唆你們兄弟關系父子關系的，以后識人要明，聽到了嗎？”
朱雄英錯愕了一下，“他們竟然和罪族有關系？”
朱元璋笑笑，“那你以為你到茶樓里喝幾口茶，聽聽小曲兒，就能碰到治世棟梁之材嗎？”
朱雄英滿臉冷汗。
朱元璋笑著拉起了他的小手，樂呵呵的往前走，“算了算了。下不為例，這種傻事以后不要再做了，被外人挑唆仇恨自家人，這事好歹你爹不知道，知道還不得拿鞭子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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