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孩子般的無賴語氣頓時讓二人穿越時空，回到制片人年幼時無數次背著父母、向小叔叔討要雪糕吃的晴空炎夏。
對方的舊時模樣在眼前重現，讓二人同時笑了起來。
原本還有些緊繃的氛圍因為這一笑瞬間瓦解，制片人順著董事長的帶領，在窗邊的會客區坐下，直接道明來意：
“叔兒，我今天確實有個麻煩想請你幫忙。”
“你知道星夢今年出了個大熱選手嗎？”
雖然董事長近來有其他事情要忙，沒有關注具體業務，但陳愿的大名還是聽過的。
看到董事長點頭，制片人皺起眉頭繼續道：
“陳愿太出風頭了。今年的出道名額又很緊張，關系戶更是史無前例的多。”
“近來有很多參賽選手的公司都找人過來遞話，要我趕緊想辦法讓陳愿出局。”
“集團金融的糜主任、游戲的逯秘書長，還有云技術的鄢總，都因為這事兒跟我打過招呼。”
董事長將這些人名在心中過了一遍，表情依舊輕松淡然，直接問道：
“你是什么想法？”
制片人連忙正襟危坐，嚴肅且堅定地答道：
“我想留下陳愿。”
董事長點點頭，并未多做詢問便給出答復：
“你是星夢的老大，節目里的事自然是你說了算，況且我們極光也不是別人隨便就能來摻和的。”
“雖然大家都是兄弟公司，但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這樣直接干涉我們的業務，便是找上集團，不占理的也是他們。”
眼見叔叔的口風如此偏向自己，制片人并未放松，馬上將最大的麻煩和盤托出：
“其實我真正顧慮的是……集團的鄂董。”
“鄂董已經特別交代過兩次了，要我全力配合司空慈兒子本次參賽。”
“而那個司空少爺又特別討厭陳愿，前兩天直說要我在下輪淘汰他。”
聽到這里，董事長方才想起鄂董之前已經客氣地跟他提過這事，當即納悶道：
“這配合司空和留下陳愿……應該也不沖突吧？”
“既然陳愿現在爆火，要是未來能跟司空家的小孩兒一起出道，正好還能帶高團隊熱度，這不是好事嗎？”
“況且二人估計也就剛認識沒多久，哪來這么大仇，非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制片人苦笑道：
“我跟司空皚團隊問過這事，倒也不算損人不利己。”
“咱們星夢只是人家司空少爺璀璨星途的踏腳石，所以他這次出道后一定要成為限定團的絕對ace。其他隊友可以作為群星拱衛在其身側，卻絕不能與他爭輝。”
“可就二人目前的條件來看，如果陳愿也成團，團隊大概率就要變成‘陳愿和他不知名的伴舞’了。”
董事長了然點頭，陷入沉思。
明白對方正在權衡利弊，制片人連忙補充道：
“我只是不想搞這種刻意針對淘汰的操作，陳愿最終是否能出道，還要他憑本事爭取，我絕不會維護幫扶。”
“而司空皚想要的特別優待，我絕對會全力滿足！”
說到這里，制片人低頭看著向桌面，有些低落地抱歉道：
“叔兒馬上就要升集團董事了，我知道這個時候讓你跟鄂董起沖突，不是個好……”
這道歉還沒來得及說完，董事長便連忙擺手制止。
董事長是知道自己這個侄子的。
侄子是個敢闖敢干的主兒，不負他們老闞家祖宗給的好姓。
如果不是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侄子絕對不會過來麻煩他這個叔叔。
所以董事長沒讓制片人的自我反省繼續下去，語氣和緩而堅定地終結了話題：
“你想要怎么做就放手去干吧，有什么事叔兒頂著。”
聽到這話，制片人猛然抬頭，只見董事長正像小時候自己犯錯時那樣看來，寬容、疼愛，還有一絲無奈。
這個目光讓制片人更覺羞愧，一時語塞，董事長連忙出言化解尷尬：
“多大點事，說這些干啥。”
“哥最近還好吧？”
這句話意味著公事結束，想到陳愿不用被刻意淘汰，制片人終于放松下來，陪著董事長閑聊起家事。
看著侄子如此喜形于色，全然不似來時的心事重重，董事長不禁搖頭感嘆：
“這陳愿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讓你這樣費心。”
董事長本來只是無心感嘆，并非是在尋根問源，可這話卻恰好擊中制片人的傾訴欲望，立馬激動地答道：
“叔兒！你不知道這個陳愿現在有多火！”
“星夢今年比第一屆，不，是比往屆加起來都還要火！”
“他的現場哪怕是飯拍都能播放量爆炸，簡直是一舉一動都受到各球星民的追捧！如果他能在我這兒出道，那星夢就能成為……真正的……”
制片人越說越慢，到了最后干脆閉嘴，緊張地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董事長。
在這讓人焦慮的寧靜中，董事長慢慢地喝了一口茶，最后沉聲問道：
“感情你為了陳愿寧愿得罪集團的人，既不是得了好處，也不是你喜歡他，而是因為觀眾喜歡他？”
制片人立馬想起了什么，頓時懊悔自己剛才得意過頭，嘴上忘了把門。
不等他組織語言解釋，董事長已經開口問道：
“在你入行時，我跟你交代的話還記得嗎？”
制片人心中直喊糟糕，卻也老實答道：
“記得的。你說我既然入行，就要成為頂尖的傳媒人。”
董事長：“如何成為頂尖的傳媒人？”
制片人欲言又止，最后不情不愿地答道：
“掌控輿論，而不是被輿論掌控。”
為了防止對方繼續說下去，制片人連忙搶先開口：
“但這跟我想留下陳愿也沒關系啊。”
“叔兒，我是真的看好他！他要是留下，星夢就會更火，星夢火了我們極光在集團里也更有牌面，對我們而言也有好處啊！”
美好的愿景并未讓董事長動容，當即冷聲回道：
“你是因為觀眾的選擇想留下他，這還不叫被輿論掌控？”
不忍再看制片人臉上的焦急與懇求，董事長起身走向窗邊，掃視著下方一望無垠的水泥森林，長篇大論起來。
“觀眾想看什么，我們就要拍什么？”
“要是按照你這個思路，那我們跟那些靠著研究用戶心理，開工廠搞生產的土老板有什么區別？”
“我們不是那種低端產業。”
“我們傳媒人要做的不是揣摩、順從觀眾的喜好，而是要讓觀眾將你的思想、你的選擇，奉為圭臬！”
董事長利落轉身，直直看著制片人的雙眼沉聲道：
“這件事，絕對不能本末倒置！”
嚴厲的語氣讓制片人身子微微一抖，卻還是馬上鼓起勇氣，不服氣地低聲嘀咕道：
“我是綜藝制作人，想做一款觀眾喜歡的節目有什么錯。”
董事長略顯失望地搖頭道：
“錯了，而且是從根源上就錯了。”
“你現在的問題就是……太醉心于節目制作了。”
在董事長的身后，是極光大廈頂層的無敵景觀。
當人置身于大廈99層之中，便能將本星球最繁華的cbd一覽無余。因為距離遙遠，蕓蕓眾生仿佛化為肉眼難見的螻蟻，被觀者踩在腳下。
而在霧氣盛起的時節，厚重的云海便會將地面遮蔽，能看到的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天空和寥寥幾個突破云層的塔尖，仿佛置身于仙界，非凡人所能體驗。
頂尖的傳媒人，就是精神世界的神。
神不會聽取人的意見，而人只能無條件的遵循神的旨意。
指著窗外如同光線般川流不息的飛行器隊伍，董事長鄭重說道：
“群眾的審美趣味都是低俗的。”
“你別皺眉，我沒有看不起人的意思，只是他們的客觀生存條件就擺在那里。”
“一群每天為生計勞碌奔波的工蟻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根本沒有條件讀書思考。”
“這樣的人如何擁有有價值的思想？”
“正因如此，觀眾才需要我們來引導和馴化。將我們高雅的審美趣味傳遞下去，才是傳媒人的職業使命。”
“如今我眼看就要升入集團，這間辦公室很快便是你的。所以在離開之前，這句交代你一定要聽進去：”
“牢記自己對觀眾的主體地位。”
制片人說他不過，也不想在這件事上頂撞疼愛自己多年的長輩，于是干脆像小時候那樣直接耍賴，擺出討好的笑臉：
“您說的道理我都明白，您說的都對！就這一次，我就順從……我就保陳愿這一次，以后一定痛改前非！”
董事長定定地看著他，神色堅定地搖頭道：
“不行。”
“這就像拿著被涂改的秘籍修煉，功法只能越練越歪，最后迎來走火入魔的結局。”
“你打小就喜歡看綜藝，我也希望你能在這條路上走得長遠、走得從容。”
“哥只有你這一個孩子，又把你交到我手里，從小是我看著你長大，所以……我絕不能親眼看著你走錯路。”
“關于這個陳愿，我不會幫你。”
事情至此再無回還的余地，制片人的心中只剩下疑惑與迷茫。
他不明白為什么順從市場需求去做一個收獲觀眾喜愛的節目會是一件錯事。
作為一個資深綜藝迷，制片人還在大學的時候便立志將此生獻給綜藝事業，人生的終極目標就是制作出轟動星際，讓所有人都拍案叫絕、情緒飆升的綜藝節目。
帶著這股勁頭，他獨自開創出男團選秀這個綜藝門類。
初屆星夢因為獨特性在整個星際都引起熱潮，可是后來卻因無法突破舊有模式而日漸衰落。
如今，一顆萬眾追捧的明星在星夢橫空出世，可讓這顆明星繼續閃耀的最后希望卻因為自己的一句多嘴而熄滅。
制片人此刻并不生氣，因為他知道叔叔絕不會害自己。
他只是感到疑惑與迷茫。
看來星夢終將止步于“吸金利器”，或許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巨星造夢機”了……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制片人臉色灰敗地點開耳機，向司空皚發去郵件。
【司空少爺，淘汰陳愿的方案一定在明早之前交至您的團隊。】
【這次我絕對不會再讓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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