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德五年五月,天下巨旱,熱死者不計其數。
連年苛捐重稅,百姓民不聊生,各地官商豪紳勾連,不斷壓榨百姓。
十三州數以百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淪為草芥。
臨州地處極北偏僻之所,受災最為嚴重。
九府三十六縣,歷經三年大旱,以今歲最為嚴重。
土地連年減產,各地官府非但沒有開倉濟糧,反而變本加厲,增稅剝削百姓。
以致餓殍遍地,千里赤地,寸草不生。
耕者無以果脯,工者無以生計。
民間易子而食之風盛行,天下哀!
天華山上,一顆大樹下,高歡光著膀子,手中拿著一片巨大樹葉,不斷搖曳著。
“主上,猴子來信了。”
柳長風走了過來,對著坐在樹蔭下的高歡道。
“先生來了,坐。”
高歡躺在自制的搖搖椅上,然后指了指自己旁邊的太師椅道。
柳長風坐下來之后,然后繼續道:“猴子說安北府亂了,如今慕縣也開始了宵禁戒嚴。”
“安北亂了?”
高歡扔掉了自己手中的樹葉,直接坐了起來,看著柳長風道。
“亂了,安北府三十六縣,被流民攻破了十幾座城。”
“那些狗官比安陽府的還要貪,為了自己的政績,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
“每畝地要百姓交五百斤靈米,別說這幾年連年大旱,就算豐收年景,也根本交不上。”
柳長風滿臉厭惡,既痛恨,又惋惜道:“只是不知又要死多少無辜之人了。”
“先生怎么看?”
高歡并未接話,而是耐人尋味道。
“烏合之眾,難成氣候。”
“一旦朝廷大軍趕到,必被剿滅。”
“不過,這也為牧氏皇朝敲響了喪鐘。”
“天下群起而攻,只是早晚的問題。”
柳長風并不看好那些亂民,分析道。
“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
高歡不可置否,直接說出了總結。
柳長風已經不再詫異了,畢竟主上騷話連連,這讓他已經麻木了。
哎!
自己枉讀圣賢書,這世上真的有天才啊!
說的話,那叫一個精辟,簡直就是至理名言。
由于習慣,柳長風拿出了筆開始在一本厚厚的書籍上,認真了記錄下來這句話。
“主上以為,我們何時起事比較合適?”
柳長風看著風輕云淡的高歡,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道。
“時機未到,繼續等!”
高歡搖了搖頭,正所謂槍打出頭鳥,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陣腳。
不然,你在前面跟官軍打生打死,拼消耗,那些躲在黑暗之中的人,就會等兩敗俱傷之后,出來摘桃子。
從柳長風那里,高歡學到了很多。
對于這個世界,已經不再是一無所知。
這個世界豪門大族有很多,他們掌握著大量社會資源與財富。
圣德皇帝只是表面的統治者,各州世族門閥才是真正土皇帝。
有些古老氏族,甚至能追溯千年之前,歷經數個皇朝而不衰。
臨州蒼氏,據傳便是千年古老世家,任憑天下風云變色,皇朝腐朽,蒼氏門庭永不凋零。
無論這天下誰做主,他們蒼氏子弟永遠都能在朝中高居要職,榮冠四海。
對于這些門閥氏族,高歡并不陌生。
浩浩古史之中,從來都不缺乏他們的影子。
每一次皇朝更迭,可以說都有他們暗中操控。
盛世他們安享榮華,身居高位,呼風喚雨。
亂世他們推波助瀾,操弄風云,天下為棋。
“那我們眼下,應當如何發展,主上應早作定奪,畢竟留給我們發展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柳長風已經從此次暴動之中,嗅覺到了風雨欲來的氣息。
“為百姓服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
高歡似乎早就胸有成竹,信誓旦旦道。
“啥?”
柳長風愣了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為百姓服務,就是天華山以后的宗旨了。”
“不拿百姓一草一木,不取百姓一糧一粟。”
“除必要留守之人,山眾輪流隨我下山訓練體能,為百姓服務。”
高歡穿上自己的單薄麻衣,伸了伸懶腰道。
看主上的樣子并不像說笑,柳長風感覺自己一陣頭大,這什么路數?
“主上,欲成大事,怎能疏于陣戰訓練?”
柳長風有些憂慮道。
“眼下什么陣戰都是無用之功,多干活,吃飽飯,增強體能,到了戰場上,這才是致勝的不二法寶。”
高歡看著茫茫山野,這里才是自己的家。
“主上說的是。”
柳長風苦笑道,倒是自己心急了,就山上這一百多號青壯,能練什么戰陣?
“先生,你每日授課,僅僅傳授知識還遠遠不夠。”
高歡想了想,提醒道。
“請主上示下。”
柳長風有些錯愕,然后疑惑道。
“傳授知識,只能教出來一個有文化的人,但并不能保證他的品格。”
“教育啊!還是要從娃娃抓起。”
“你要教他們做一個高尚,毅力,勇氣,仁愛兼具之人。”
“你要告訴他們我們天華山的遠大抱負與目標,我們要拯救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同胞。”
“人活一世,若無遠大抱負理想,只能算是茍活,蠅營狗茍,如行尸走肉一般。”
“有的人也許活的很短,但他卻可以給浩蕩古史留下濃重筆墨,為何也?”
“死有輕于鴻毛,亦或重于泰山。”
“為理想抱負不怕流血犧牲,為解救千千萬萬同胞,縱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無畏犧牲,無畏奉獻,世間縱如煉獄,又有何懼之?”
高呼此時宛如化作慈悲的圣人,光芒萬丈道。
“呼!”
“還好全都記下來了。”
“主上英明,我明白了。”
柳長風看著筆記上的語句,發現沒有少一字一句,方才松了一口氣,然后崇敬道。
若世間真有這樣的軍隊,那必然是一支橫掃天下,所向披靡的無敵之軍吧!
高歡點了點頭,明白就好。
柳先生是個聰明人,他能體會自己的良苦用心,那就不用擔心了。
畢竟這世間,只要有了具體想法,那就能慢慢實現。
就猶如一顆巨樹,它首先要有粗壯的主干,才能開枝散葉,長成參天大樹。
一個合格的君主,不一定要什么都會。
但一定要能提出一個總綱,然后知人善用,會用人即可。
嘖嘖,我還真是個天才!
沒辦法都是這世道給逼的,這狗日的世道!
石叔雖然是大王,但卻把山中一切事務都交給了自己處理。
他是那種寧愿動手,也絕不愿意動腦的神一般存在。
可憐自己,每日殫精竭慮,費盡心機,實在太累了。
感覺就算是睡覺,腦海之中也全都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這一刻,高歡才真正明白,造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僅僅管理這一兩百號人,都讓自己絞盡腦汁。
那些古之圣君,管理偌大的國度,又有多辛苦?
當然昏君就太容易了,接著奏樂,接著舞就可以。
根本不用考慮太多,怎么享受,怎么揮霍奢侈,怎么來!
眼下山中口糧倒不用擔心,足以支撐幾個月之久。
今日便是武器交割之日,只是不知道能否如約而至了。
信物已經交給了小石,只是不知是否順利。
算算日子,牛叔也應該快回來了。
山巔,自己魂牽夢繞的地方。
借助特制的巖釘,希望可以成功登上山巔。
一旦成功,便能多一條退路。
可以借用攀巖器物,登上弓峰之巔。
就在這時,一個大漢急沖沖的跑了過來道:“小歡,你要的東西,我給你買回來了。”
嗯!
“牛叔,太好了,你總算回來了。”
高歡被拉回了思緒,看著老牛,開心道。
“那可不,俺可是日夜兼程,一刻都不敢耽擱,去了安陽府最好的鐵鋪,才算做出了那些東西。”
老牛說完,打了一個哈欠,然后似乎十分疲憊道:“東西都放倉庫了,我先去睡一會,太累了。”
“好,多謝牛叔了,您快去歇息吧!”
高歡連忙作揖道謝,臉上掩不住的興奮道。
目送老牛離開之后,高歡立刻對著身后的柳長風招呼道:“先生,走。”
“走?”
“去哪啊?”
柳長風一頭霧水,有些莫名其妙道。
“去征服弓峰之巔。”
高歡快步離去,留下了輕飄飄的一句話。
啥?
“弓峰之巔?”
“主上三思啊!”
柳長風被嚇了一大跳,連忙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喊道。
烈陽高照!
弓峰背面,望著直聳云霄的弓峰,一名少年興奮的躍躍欲試。
一名青年,則是滿臉擔憂道:“主上,這山真的是人能爬上去的?”
“先生勿憂也。”
“原本沒多大把握,可有了這些東西,我肯定能安全爬上去。”
高歡背上多了一個編制的挎包,雖然模樣土了點,但能用就行。
“主上,就算爬上去又如何?”
“一旦有閃失,天華山怎么辦?”
看著執拗的高歡,柳長風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好不容易燃起了希望,這么快就破滅了?
“我有非上去不可的理由,先生無需多說,天黑之前,我要是沒下來,先生就先回山寨吧!”
高歡說完,便堅定不移的朝著山峰之上爬去。
這里的山峰雖然陡峭,但他還用不到巖釘繩索。
只有進入了半山腰,面對那些滑不留手的山壁,他才需要用到這些東西。
站在山下的柳長風,看著漸漸化作小點,逐漸消失在視線之中的高歡,差點沒哭了出來。
最終只能嘆息一聲,盤腿而坐,望著高山輕嘆道:“主上,一定要活著下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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