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若水眼角的余光早已看見了那一抹隱入宮門的淡綠色。
貞順儀到底是沒有出來，也是，要丟臉她一個人也夠了，又何必兩個人一起呢？她本就膽小，眼下皇上不在宮中，她害怕也是正常的。
她雖然這么安慰自己，心里仍是浮起一絲苦澀。
前面過來幾個浣衣局的宮女，各人手里都捧著盒子，紫蘿也在其中。
見了何若水，一個個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看著她竊竊私語。
紫蘿震驚之余，心里升起竊喜。當初正是何若水設的套，她才被狂扇了耳光，打發去的浣衣局。
她不知道何若水為何落了魄，但見她身后跟著那么多人看熱鬧，想來是得罪了某位貴人。
正所謂墻倒眾人推，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
當下便按捺不住，故意向同伴大聲問道：“咱們沒看錯吧？這不是何才人嗎？什么時候攬了倒恭桶的差事？”
同行的宮女不愿多事，小聲催促她快走，紫蘿充耳不聞，又上前一步，攔在何若水面前，“何才人？你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干上這么腌臜的事？”
冬月忍不住，氣憤地上前推開她，“你干什么？何才人怎么樣，也輪不到你來管。快走開，別擋了道。”
紫蘿一聽冬月罵她是狗，頓時也火起了。她現在天天干粗活，力氣可不小，冬月不僅沒推動她，反倒被她扭住了手，推到了一邊。
紫蘿冷笑，“喲，都倒上恭桶了，還耍威風呢？何才人，拜你所賜我才去的浣衣局，不過洗衣裳也比倒恭桶強些，您說是不是？”
何若水放下恭桶，直起腰，輕輕一笑。“你說的對。不過剛才冬月說的也沒錯，我怎么樣也還輪不到你來操心，倒是你，我挺替你不值的。”
紫蘿瞪圓了眼睛，“你說什么呢？把話說清楚！”
何若水故意嘆了口氣，“紫蘿，你對何婕妤一向忠心，當日被罰也是為了維護她。如今她的日子過得風光了，可你呢，卻還在浣衣局洗衣裳，所以我說替你不值啊！”
紫蘿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何若水的話正好說到了她的痛處。
自從她來了浣衣局，何琪玉從未來看過她，也不再管她，由著她自生自滅。當日攬雪被罰到浣衣局的時候，她就打聽過何琪玉的狀況，結果得知綠枝早已頂替了自己的位置，何琪玉也非常信任她，紫蘿的心里就像貓抓一般難受。
何若水見她臉色難看，又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何婕妤如今可是安德妃娘娘跟前的紅人，她如果想幫你，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就看她想不想幫了。”
冬月也接著戳她，“可不是嗎？你本該是個體面的大宮女，結果卻在當洗衣婦，把風光拱手讓人，嘖嘖。”
冬月一邊說一邊搖頭感嘆。
紫蘿捏緊了拳頭，她雖然恨這兩個人，但她們說的，確實沒錯啊！
敬寧宮的兩個宮女見她們站著說話，怕何若水趁機摞挑子，會連累她們受罰，趕緊上前對紫蘿說道：“你還不去送衣裳，站在這兒扯什么閑篇呢？趕緊走！”
紫蘿心里越發難受，她如今在浣衣局身份低賤，誰都能喝斥她了！
和她同行的宮女扯著她的衣袖，低聲道：“快走了！一會兒送衣裳晚了，當心又要挨罰！”
紫蘿趕緊就坡下驢，故意顯得不情不愿地走了。
何琪玉也在看笑話，不過她自持身份，不肯靠近了，只遠遠遠地跟著。
自然也看見了紫蘿，這才想起這丫頭原來一直在浣衣局呢！不過前些日子，她自己也過得不太好，顧不上她，可是眼下……
綠枝見了，生怕何琪玉顧念舊情，趕緊轉移她的注意力。“婕妤，安德妃娘娘這招真是高啊！讓何才人提著恭桶滿宮里轉上一圈，這下可是把臉都丟了。”
何琪玉深以為然，不停點頭，“娘娘做事情考慮周全，霹靂手段，看這下子何若水還有臉見人嗎？”
“可不是嗎？”綠枝想了想，又提醒道：“婕妤，那件事，確定沒問題嗎？”
何琪玉只差拍胸脯保證了。“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這次必然萬無一失的。”
綠枝點點頭，“這下子，何才人丟盡了臉，貞順儀，哼，貞順儀的孩子怕也……”
“噓！”何琪玉作個手勢，“這話能在外面說嗎？”到底忍不住得意，說道：“這下子，她們兩個總算要一起完蛋了！”
綠枝也是一臉喜色，“可不是嗎，這件事辦成了，安德妃娘娘必然高興，到時候婕妤可是大功一件。”
主仆兩個設想著美好的前景，越說越起勁，也走得累了，反正何若水丟人的樣子她們也欣賞夠了，便回了云臺殿。
才走到宮門口，一個人影突然沖了出來，喊道：“婕妤！救命啊！”
何琪玉給嚇了一大跳，剛想發怒，一看來人，竟是紫蘿。驚訝道：“紫蘿，你怎么在這里？”
紫蘿兩眼通紅，伸手抓著何琪玉的裙擺，哀求道：“婕妤，請您救救奴婢吧！”
綠枝恨不得一腳把她踢飛出去。
到底是自己曾經的貼身侍女，何琪玉神色溫和，說道：“紫蘿你先起來，有什么話起來再說。”
紫蘿哽咽著站起身，眼睛瞟著云臺殿的宮門。
剛才她去送了衣裳，便打定了主意要來求何琪玉，拼著受罰，也要試一試。于是，直接來了云臺殿等人。
何琪玉看她的模樣，便說道：“既來了，便進來坐會。”
紫蘿頓時喜形于色，看來有門！
綠枝心中不舒服，但當著何琪玉的面也不敢說什么，只得請紫蘿進去，干脆好人做到底，再泡上一壺茶，呈上來。
紫蘿低聲道了謝，兩人相互打量著，眼神中都充滿了戒備。
何琪玉問道：“紫蘿，這些日子在浣衣局還好嗎？”
紫蘿一聽，頓時悲從中來，眼淚順著眼角就流下來了，對著何琪玉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雙手膚色發紅，粗糙，關節粗大，略微扭曲。何琪玉看了，心里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