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這位兄臺如何稱呼?”
“在下寧采臣,實在是身無分文,找不到可以投宿的地方,可否允許我留宿一晚。”
聽聞大胡子所言,寧采臣把期待的目光望向孟凡,懇求之意,溢于言表。
相比于模樣粗狂的燕赤霞,孟凡面相更加和善,更容易獲取他人信任。
“叫我九如,亦或孟道人就行。”
而孟凡也沒有讓人失望,臉上掛著溫和笑容,回應道:“寧兄想要在這留宿,自然沒什么問題,東西兩廂的僧舍任君挑選,里面都有床鋪。”
“多謝道長。”
“沒事,剛好坐下一起烤火,這里的菜肴都算可口,請。”
事實上,孟凡不是太在意寧采臣,倩女幽魂世界已經被自己折騰得面目全非,眼下槐樹精已死,聶小倩與這姍姍來遲的書生之間,緣分徹底盡了。
不知此等變化是好是壞。
反正,兩人在原劇中并未在一起,小倩投胎以后沒多久,還是個手抱嬰兒時,寧采臣就跟長相別無二致,且共過患難的傅清風一起浪跡天涯。
在孟凡思索之際,寧采臣瞧見桌上豐盛的菜肴,臉上不禁一喜,再度拱手稱謝,隨后又想起了什么,憤憤不平抱怨道:
“先前在郭北縣聽那些路人說,蘭若寺有女鬼害人,現在親眼目睹才知道,都在欺負我一介外鄉人!”
“世間哪有許多神神鬼鬼,都是江湖中人為了騙錢,以訛傳訛罷了。”
說著,他將有些濕的外袍脫下,看著印在后心位置,密密麻麻的朱砂符,無奈搖搖頭。
治邪符箓。
符膽、符腳等細節一應俱全,有澹澹玄法在自主運轉。
分明真到不能再真,燕赤霞眼見如此,忍不住罵了一句:“蠢物!見識少就別亂說!”
“不錯。”
寧采臣傻得可愛,根本沒聽出燕赤霞是在罵他,還以為是在附和自己,為盡快融入圈子,連忙補充道:
“那些蠢物總是騙人說,世上有妖魔鬼怪,要重金購買符箓才能夠保證安全。”
“不久前,我穿著被打濕的衣服走在街上,不小心沾染了幾張黃符而已,結果就被那攤主追了幾條街,一頓數落,真是沒處說理去,現在背上都是朱砂印。”
孟凡:“……”
有眼不識泰山。
原劇中,這些朱砂符印確實保護過他一段時間。
對面,燕赤霞本身就不喜歡文弱之人,眼下見這書生滔滔不絕,不禁有些火起,直接罵道:
“你這書呆子,我剛剛是在說你啊,夜間沒事別亂跑,衣服也最好保持原樣,說不定往后從哪里冒出個鬼來,當場就把你給吃了!”
聲音幾乎要將房梁給震動,嚇得寧采臣當場身子一顫,才抬起來夾菜的快子跟著哆嗦,野雞肉當場滑落。
“兄臺莫要嚇唬我,若此地真有鬼,你和孟道長怎么還能安穩喝酒?”….寧采臣分明很害怕,但還是梗著脖子回應,一點也不肯服軟,堅持自己的道理。
“真是睜眼瞎,此地……”
然而,燕赤霞話還沒說完,便被孟凡直接打斷了,說道:“欸,子不語怪力亂神,寧兄是讀圣賢書的人,不談這些,咱們繼續吃飯吧。”
攔得了一時,攔不住一世。
接下來,兩人又爭執起來,起初燕赤霞還能吼幾嗓子,后來就被寧采臣這外柔內剛的性格,給克制住了,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飯桌之上你來我往,吵得不可開交,直到小倩撫琴歌唱,才變得安穩起來。
開了一次口,孟凡也沒有再管二人,安靜坐在一旁,心思跑到別處。
距離黑山老妖迎娶聶小倩之日尚遠,但這件事肯定會跟原劇差不多,將提前爆發沖突——
以樹妖姥姥之死為分界。
原劇中,那樹妖不過是被封印罷了,黑山那邊就早早收到消息,將迎親隊伍給湊好。
而再過六天,就是中元節,到時候鬼門關大開,陰陽兩界自主相通,一場廝殺無可避免,黑山老妖不可能放過聶小倩。
一只修行上萬年的妖魔,怎么會輕易沉迷女色?
其中恐怕另有蹊蹺!
……
心思百轉間,已經過了午夜,寧采臣酒足飯飽,很快就犯起困來,臉上滿是疲憊,正不停打著哈欠。
孟凡也不留他,吩咐道:“來人,帶寧兄找個僧舍住下。”
“記住,任何人都不許打擾他休息!”
最后一句話特意單獨拎出來說,女鬼自然能夠明白意思,連忙應道:
“是,奴婢絕不敢打擾寧公子,其它人也會牢記此事。”
“多謝九如兄招待。”寧采臣尚能保持幾分清醒,拱了拱手道。
不過,他剛跟著女鬼走了沒幾步,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忽然又回過頭來,沖著燕赤霞道:
“大胡子,你該向孟道長多學學,長得兇惡是天生的,無法彌補,所以說話得和善,別一開嗓就要吃人似的!”
“哼,你!”
燕赤霞不由氣結,暴脾氣上來,當即就想要動手,隨后又瞬間將抬起的手腕狠狠放了下來。
不管是處決貪官污吏,還是斬妖除魔,他都不會手軟,奈何對付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屬實沒什么脾氣。
只得憋著一肚子氣,抓起地上未開封的酒壇,大口大口灌了起來。
寧采臣這家伙也算機靈,見好就收,話一說完,旋即就離開,根本不給燕赤霞再講話的機會。
“燕兄,一介凡人罷了,莫要與之一般見識,咱們開靈酒,繼續暢飲吧!”
一物降一物。
有些人天生就如同冤家,呆萌書生,遇到刀子嘴豆腐心的粗獷俠客,孟凡不禁啞然失笑。
“這書生實在是蠢,若非道友及時出現,鏟除那千年槐樹精,面對鬼怪橫行的蘭若寺,也不知他還能不能這么心大。”….“真是……不說了,喝酒喝酒!”
有了孟道長提前打招呼,本就變得規規矩矩的女鬼們,更是不敢打擾。
故而,短住蘭若寺的寧采臣過得非常安穩,沒有被吸干陽氣,化作骷髏的過往行人,沒有什么美艷女鬼為之撫琴。
當然了,由于聶小倩歌聲凄美之故,他主動跑去水中居偷窺,猶豫半天,還是沒敢去搭訕,最終安安穩穩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便回到郭北縣繼續要債。
如此,一連幾天早出晚歸,次次都是空手而歸。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討個債罷了,這么多天過去都沒聽到個水花聲,也真是夠蠢的。”
燕赤霞嘴上罵罵咧咧,其實隱隱傾向出手幫他討債。
當然,迎著孟凡似笑非笑的眼神,大胡子傲嬌宣稱是自己是受夠了,希望盡快將這煩人的書呆子送走。
一日,夜間。
酒桌之上。
“客棧老板欠得最多,本來以賬本模湖不清為借口不想還錢,后來聽說我一直住蘭若寺,今日直接多給六十兩。”
“那還不走?”
聞言,寧采臣忍不住嘆了口氣,滿臉沮喪道:“縣里其它人家也欠集寶齋銀兩,但我不知數目。”
“另外,他們都很窮,有人家已經絕戶了,也有人家突逢變故,勞力全死,只剩幾個小孩在街邊乞討。
回來時最后去的人家,小女孩正在路邊賣身葬父,我沒忍心開口,反而把從客棧多收的錢送給了她。”
打開話匣子以后,寧采臣開始講了起來,他這段時間的討債歷程,完全可以說明什么叫人間疾苦。
家破人亡隨處可見。
孤苦伶仃更不稀罕。
客棧和棺材鋪生意好,他借著夜宿蘭若寺所獲威名,要到唯一一筆且數額巨大的款子,奈何一心軟,又給搭了進去。
燕赤霞不禁問道:“那你準備怎么辦,繼續耗著?”
“朝廷黑暗,世道艱難,民不聊生,大家伙誰活著都不容易,這些債我不想收了。”
寧采臣簡單吃了點飯,指了指隨手放在角落的背囊,朝著兩人拱手道:
“多謝二位連日來的照顧,明早在下就啟程離開,往后有緣再見吧。”
很快,寧采臣回房間休息了,跟他斗嘴斗出感情的燕赤霞深深嘆了口氣,道:“書生蠢歸蠢,性格卻是善良,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死在路上了,唉,該死的世道,豺狼虎豹橫行啊!”
誠然,沒有經歷劇情中那些同生共死的事情,可二人還是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不淺的交情。
念及此,孟凡思索一番后,認真道:“既然燕兄擔心他,那我就在分別前贈其一件法器吧,只要不遭遇千年精怪,非往死地去湊,可保其一生無虞。”
由于自身出現,寧采臣缺了一段情緣,加上此人性格不錯,屬于黑暗亂世中屈指可數的慈悲心腸,孟凡決定贈與寶物。….“道友功德無量。”
“隨手為之,不談。”
第二天,大清早。
一塊刻有十字天經,經過反復祭煉的雷擊木吊墜,掛在寧采臣脖頸上,尋常厲鬼見了此物,根本不敢靠近。
有它護身,燕赤霞心中大安,為了避免被書生說自己小氣,這大胡子也提前親手用鐵木刻了一柄帶鞘寶劍,并在其中封印了三道鋒銳劍氣,就算將其用盡,后期也不失為簡易法器。
“唉,他其實跟你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情緣,可惜了。”
送走寧采臣以后,孟凡回了自己房間,對著角落說道。
“我?”
聶小倩浮現出身影,抬手指著自己的臉,滿臉不可置信,當場否認道:“我怎么可能喜歡上這種文弱書生。”
“十里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在她好奇的目光下,孟凡將故事一一道出,本以為小倩會面露感動、悲傷之色,沒成想她只是灑脫一笑。
“道長,比起所謂宿命,眼下發生的才是真實,說實話,我覺得自己喜歡上你了。”
“哈哈,貧道自知豐神如玉,又救你脫離苦海,姑娘產生好感,實屬正常。”
“……”
在感情方面,孟凡灑脫了許多,有好感跟生死相許之間,差著十萬八千里呢,沒必要畏之如蛇蝎。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中元節近在遲尺。
有燕赤霞襄助,孟凡提前布置下些許手段,不管出現什么意外,都讓自己變得從容。
前一晚,他沒有讓一眾女鬼準備飯菜,反而全部集合起來,將她們生前的骨灰盒盡數取出,道:
“鬼門關大開在即,我與黑山老妖勢同水火,各位帶上自己的骨灰盒,就此離開吧!”
“想要輪回轉世的,安頓好骸骨,就趕緊投胎去,不愿受輪回之苦,繼續生在亂世之中的,便找個安靜的地方安心修煉,把命運緊緊握在自己手里,切記不可為惡。”
除了姿色尚好之外,這群女鬼的天賦其實都很普通,再加上過去被樹妖姥姥奴使,做過勾引男人、吸取陽氣的工具,所以內里氣息混雜,幾乎沒什么成就仙道的可能。
而孟凡此舉也算全了這段時間里,彼此的相處之誼。
女鬼們聽得此言,面面相覷,好一會兒,才走出個帶頭之人,先朝著他認認真真磕了一個頭,再抱起自身骨灰,瞬間消失不見。
“多謝道長!慈悲渡鬼!”
有了帶頭者,其余女鬼紛紛相信此事,連忙抱起自己的骨灰盒。
幾番叩首以后,蘭若寺附近徹底變得清冷起來,中元節近在遲尺。
此為鬼節,乃是陰曹地府鬼門關大開的日子,若是有仙佛鎮壓,天地間自有規矩束縛,一切倒還好說。
眼下這世界……
說成生者受難日,一點不為過,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四處飄蕩,別說體質偏差,就是三十歲殺豬壯漢撞見不干凈的東西,都有可能遭遇無妄之災。
這天剛過正午,陰風就已四卷,森森霧氣席卷整片天地,數不清的冥錢紙花在半空打著旋兒,看上去格外滲人、詭異。
蘭若寺外,一處高約百丈的秀麗冷清山峰上,孟凡盤膝默然而坐,一身天青色道袍在狂風中飄蕩。
法眼凝視下,籠罩一縣百里之地的霧氣當中,孤魂野鬼成群結隊。
毫不夸張的說,周邊五百里的活人加起來,都沒有今日在須臾間所見鬼類來的多,此為陰盛陽衰、世道混亂的必然現象。
一旁,修為大增的燕赤霞高舉酒葫蘆,臉上絲毫懼色都沒有,反而咕嚕咕嚕大口往嘴里灌著清冽美酒,真應了之前那句玩笑話:
喝道友這么多酒,想不賣命都不行,否則,心中實在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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