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許杰從隔壁座位拉過來一張椅子讓石云峰坐下。
他看著一路上都沉默不言的石云峰，心中感慨。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辦法能不能起作用？
會不會適得其反？
他在心里是有些擔心和忐忑的。
畢竟像石云峰這樣的學生，他以前當體育老師的時候，并沒有過多地關注過。
給學生做心理輔導，并不是他一個體育老師該做的事兒。
換做除了許杰之外的任何一個老師來做班主任，看到成績單、聽其他同學說、親自交流之后，大概率都會將石云峰當做實打實的差生對待吧？
不愛說話、成績不好、班上沒什么朋友……
這樣的學生，又是在高二9班，換個人來，估計也早就放棄了！
許杰兀自在心中嘆了口氣，驅除雜念之后，笑著對石云峰說道：
“石云峰，老師問你，你初中是不是參加過奧數競賽？”
石云峰初中就參加過奧數競賽，這是許杰從曹帥口中得到的信息。
他聽曹帥說，石云峰不僅參賽了，而且還得過獎。
但是具體的情況，曹帥并不太清楚。
聽到許杰的問話，石云峰放在雙腿上的手忽然間抖動了一下。
許杰一直注視著他，他的這點小動作并沒有逃出許杰的觀察。
沉默片刻，石云峰最終點了點頭：“嗯。”
嗯了一聲，不再言語。
辦公室里又陷入沉默之中。
看著石云峰的模樣，又看了看他那雙裸露在外的粗糙雙手，許杰只覺得心疼。
家庭變故遭受的沉重打擊，讓這個原本活潑開朗的尖子生徹底封閉了自己！
此時的他，只如同一個行尸走肉一般，痛苦地活在自己封閉的世界里！
下午在吉鶴村的時候，無論是村民魏東，還是石云峰的姑姑石志梅，都曾經跟許杰說過，石云峰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學習好、性格好、不調皮搗蛋。
他的爸爸媽媽以前在沿海城市打工，他從小跟奶奶就最為親近。
許杰不難推測，他的奶奶徐秀英，便是如今石云峰最大的命門所在！
老太安好，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
一旦老太西去？
石云峰怕是就此徹底毀掉了！
許杰不敢想象，如果他的奶奶徐秀英走了，他會不會做傻事？！
“能不能跟老師說說你參加的是什么競賽？最后有沒有得獎？”
許杰笑著問道。
他想要跟石云峰拉近關系，至少也要讓他不討厭自己。
又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后，石云峰才開口說道：
“我參加的是‘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最后得到了二等獎。”
許杰敏銳地察覺到，石云峰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里不再死氣沉沉，而是有些許光亮！
有戲！
許杰心中大喜！
從曹帥那里得到消息，到家訪，再到找周雨彤問有關奧數競賽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是許杰的嘗試。
因為他能看到石云峰的天賦！
他一直在尋找那個打開石云峰心結的突破口！
奧數和徐秀英，便是他著手的兩個點。
并且這兩個點，在許杰看來，是可以連成一條線的！
華羅庚金杯少年數學邀請賽？
許杰眉頭一挑，他是個體育老師，真沒聽說過這些賽事，要是周雨彤在這里就好了！
但華羅庚的大名，他許杰總歸是知道的！
能夠以這位著名的數學家命名的賽事，應該不會太差吧？
許杰自顧自地想道。
他在心里記下這個賽事的名字，打算明天一早問一問周雨彤。
“很厲害啊！”
許杰笑著給石云峰伸出大拇指。
但是他這樣的夸獎，并沒有讓石云峰的內心起什么波瀾，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稱贊、夸獎，石云峰從小到大得到過太多了！
許杰將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管怎么說，他愿意開口跟自己交流，便是一個好的開始。
哪怕是簡單的一問一答，也好過完全不說話。
“初中的數學競賽有獎金嗎？”許杰笑著問道。
初中的孩子才十四五歲，許杰猜測大概率是沒有獎金的，發個獎狀什么的最多了！
他當初幫學校參加跳遠比賽，也沒有得到什么現金獎勵嘛！
果然，石云峰搖了搖頭。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啊！
許杰心中暗笑，又開口說道：“高中的奧數競賽，是有獎金的！”
聽到許杰的話，石云峰整個人的身體都抖了一下。
許杰趁熱打鐵，繼續說道：
“我去幫你問過了，工地上的小工，一天是280塊錢。”
“你即使不再上課，每天都去工地搬磚，一個月30天能賺8400塊錢。”
“你的身體吃不吃得消我們先不談，就假設你天賦異稟，能夠吃得了這份苦。”
“全年無休，一年搬磚365天，你可以賺到102200塊錢。”
“是不是覺得挺多的？”
石云峰搖了搖頭。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不再上課、工地全年無休、工人全年無休，這些前置條件都是不存在的。
沒有這些前置條件，自然也不會得到最終的結果。
他比許杰想象中的還要優秀，只是剛剛聽說高中的奧數競賽有獎金，其實他的心里便已經有了其他的想法。
沒有人知道他當初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離去是什么感受！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遭受過多么沉重的心理打擊！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年多是怎么熬過來的！
初中的尖子生，進校時的前十名，數學競賽的獲獎者……
當初他站得有多高，后來摔得就有多慘！
變故、打擊、冷眼、嘲笑……
心靈上的日夜煎熬，曾經讓他一度有輕生的打算。
但是每當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中，每當看到即使被病魔折磨，卻依然慈眉善目地叮囑他好好吃飯、好好上學的奶奶，他哪里還能自私與絕情地先她而去？！
他做不到！
他想要賺錢給奶奶看病。
他想要賺錢還給那些曾經借錢給爸爸的親戚朋友。
即使他們如今不再登門，即使他們如今看自己不順眼，但是石云峰知道，那不是他們的錯！
但是他過了年，也才17歲。
未成年，高中沒畢業，上哪兒去賺錢？
奶奶每個月光是吃藥的錢，就要三四千，這還不包括上醫院檢查、復查、治療之類的。
姑姑對奶奶的照顧，對他的照顧，已經夠多了！
他想要想盡一切辦法來賺錢。
石云峰的搖頭，讓許杰詫異萬分。
他無法知道石云峰的內心想法，只能依照原來的計劃，對石云峰說道：
“根據往年的情況，如果能夠獲得全國奧數競賽一等獎，市教育局、區里、學校都會有現金獎勵。”
“加起來大概有十幾萬。”
“如果能夠獲得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一等獎，那么獎金只會更多。”
看了看眉宇間有了神采的石云峰，許杰又溫柔地說道：
“我知道你的奶奶身體不好，你想要賺錢給她看病。”
“但是你不好好上學，而想著早早地出去打工賺錢，其實是本末倒置了！”
說著，他拿出一張準備好的銀行卡，放在桌子上。
“這張卡里，有20萬塊錢。”
“你可以當做是老師預支給你的奧數競賽獎金。”
“如果你愿意參加奧數競賽，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獲得全國大獎甚至是國際奧數的大獎！”
“石云峰同學，我現在問你，你愿意嗎？”
許杰再看石云峰時。
一個17歲的大男孩子。
一聲不吭，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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