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緩緩往后退來，李修元一邊跟身后的老人聊天，一天盤算一會煮一鍋粥吃，再動身，只怕出了這片山林，怕是要天黑了。
聊了一會，才知道出了這片山林，往前再走二百里，便是老人所在的芙蓉鎮，一處山清水秀的小鎮。
至于老人的名字，用他自己的話說，活得太久，久到已經快要忘卻了。
西門夢蝶很乖，路烏鴉在前面走，時不時回頭看一眼身后的師傅。
李修元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道若這是往前的路，倒是一道不錯的風景，可惜二人這是在走回頭路。
怎么想，都高興不起來。
只是想想身后的老人行動不便，心里也無法埋怨對方，畢竟這里只有一條路，不是進，便是退。
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的西門夢蝶發出一聲歡呼，李修元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又回到了山林之中。
抬頭望著眼前明麗的天空，西門夢蝶笑了笑：“師傅我去找一些樹枝回來，煮點粥吧。”
李修元揮揮手，跟烏鴉說了一句：“去，看著你的師姐，不要跑遠了。”
知道小姑娘愛玩，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他只好讓烏鴉看著她，以免會有突如其來的意外。
烏鴉撲騰著翅膀往前飛去，一邊呱呱叫道：“讓我們玩一會，別急。”
又等了一會，等著身后的老人也離開了身后這條長長的石徑，李修元才說道：“前輩是就此別過，還是在此歇息一會？”
老人點了點頭，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十幾丈，找了一棵老樹下的石塊上坐下。
悠悠地嘆了一口氣，問道：“我的家離這里不過二百里，不知你的家鄉在何處？”
李修元聞言一愣，禁不住說了一句：“我的家啊，那可是一個遙遠的地方。”
“有多遠，回不去嗎？”
老人將掛在腰間的葫蘆取出，喝了一口水，緩緩說道：“我總以為人老人才會想家，沒有想到小先生也沒忘記自己家在哪里。”
“少小離家外出游蕩，自然會懷念自己的家鄉。”
李修元的神情有些黯然，淡淡地說道：“便是時常想起，回家的路卻越來越模糊了。”
老人望了一李修元眼，說道：“有時候想想也沒有什么，前面的路才是最重要的。”
聞言之下，李修元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想著自己前面的路，倘若真的能夠攤開來說，只怕世間找不到人嫉妒，怕是連西門孤星這樣的家伙，也得打退堂鼓。
幸而這經過了這些年的磨難，李修元的心境早已不是當初離家的少年。
要不然聽到老人這番話，只怕會放下眼下一切，扭頭往來時的方向狂奔而去。
“家對我來說，是一個暫時還回不去的地方。”李修元輕聲說道。
老人聞言之下，一雙目光變得深邃無比，如看不見底的深淵一樣。
過了許久才說道：“我看小先生一身正氣，雖然臉上遮著黑布，卻也擋不住陽光，而你那個徒兒和烏鴉……”
“前輩看出了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盡管說，如果我能回答的話。”
收起對過往的感觸，李修元不知道面前的老人想要說些什么，卻依舊沒有在意，因為他在乎。
“這兩個小家伙身上有煞氣。”
老人揮手之間，自山間的深處招來一道煞氣，在自己的如老樹般的枯枝之間輕輕地把玩，就跟一個老頑童一樣。
“哦……前輩察覺到什么了嗎？”李修元問了一句。
老人聞言怔了怔，他沒有想到李修元根本就不在意，于是只好說道：“那倒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不對勁。”
老人揮手之間，指間的煞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著李修元緩緩地說道：“既然你如此平淡，那么你應該聽過佛與魔的傳說了。”
李修元聞言微微一愣，卻沒有打老人的話，伸手從腳下撿了幾塊石頭壘了一個簡單的灶，等著一會生火煮粥。
兩個家伙都不能挨餓，不像他，便是餓上十天半月也不會吭聲。
老人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辦法，暫時控制住他們身上的煞氣。”
“我想告訴你的是，這種煞氣不知凝聚了多少詛咒之力，對以后的你來說，這些煞氣，將會是一場災難。”
李修元問道：“會是一場什么樣的災難？”
“可以吞噬你的生命，吞噬兩個小家伙的災難。”
老人悠悠地嘆了一口氣，仿真地說道：“既然你做不到凈化這些煞氣，往后盡量不要再做好人，替他們吸收這樣玩意了。”
李修元心里咯噔一聲，心道眼前的老人不知是看穿了自己所有的一切，還是只是看到了烏鴉和小蝶兒身上的煞氣。
即便如此，他依舊不想將自己的秘密說出來。
只是淡淡地回道：“她們倆是我生命中甩不脫的緣份，既然有難，我這個做師傅的自然要替他們承受。”
對于李修元來說，他若是有很多的時間，也可以將小蝶兒的煞氣吸過來，之后用佛門的涅槃之火慢慢煉化。
只是小蝶兒的一身魔血，卻是他無可奈何的事情。
而這事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后，他都不會再跟旁人說出來，這事只有自己的師父知道，連皇甫青梅都不清楚。
除非眼前的老人的能力已經超載了自己的師父，可是老人給他的感覺，又分明不似。
老人嘆了一口氣，苦笑道：“我曾經聽一個老和尚跟我說過，千萬年以來，魔便一直沒有放過入侵佛堂，只要有一絲機會，他們就會卷土重來……”
“而你眼下若是不惜損耗自己的修為，替這兩個小家伙吸收那些煞氣，這些煞氣中的詛咒以后會越來越可怕……”
若非李修元禮讓老人，讓他得以先踏過這條狹窄的石徑，老人原本也不想將這些話說出來。
眼下他也只是想讓李修元知難而退，哪怕需要他出手，替兩個小家伙除去身上的煞氣。
只不過，老人卻不知道烏鴉身上的煞氣已經為菩薩除去。
他之所以還會給老人一種身中煞氣的錯覺，那是因為烏鴉時時都跟小蝶兒在一起。
眼下的小蝶兒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魔女。
而對于煞氣，老人其實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而且他吸收過去，煉化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想到這里，老人當即不再勸說李修元了。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將要承受的一切，又豈止是這些詛咒之力，債多不愁，無所謂了。”
跟須彌山的因果比起來，小蝶兒身上的這些煞氣，自己將來可能會承受詛咒之力。
在李修元看來，根本就算不上什么麻煩。
“師傅，我們回來了。”
遠遠地，小蝶兒抱著一堆枯枝跑了過來，烏鴉飛在她的身后。
如此溫馨的一幕，在李修元看來，便是身入九幽那又如何？做人哪能事事如意，只要小蝶兒安然無恙，他便歡喜。
一邊生火，一邊讓小蝶兒跟烏鴉拎著鍋淘米打水。
李修元想了想，看著老人問道：“前輩來此，應該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在他看來，自己眼前這副模樣，好像也只能做一些禮讓老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了，其他的，他也不會答應。
老人看著李修元低頭生火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感慨。
心想究竟要有怎樣強大的心境，才能在雙目失明的情形之下，依舊帶著一只烏鴉，一個小姑娘出來游山玩水？
老人抬頭望向這一片山林，心里百感交集。
想了想回道：“我自少年時遇到了我的夫人，我們相守了一世......這里有我太多的記憶……”
“她百年之后，要我將她安葬在這片山林之中，說是要回到曾經的故鄉去……我已經有好久沒有來這里見她了。”
說到這里，老人捏著衣袖輕輕地擦拭著眼角的淚痕，又嘆了一口氣。
喃喃自語道：“我不知道明年還會不會有力氣再來這里看她……趁著我還能走得動，想著想著，就來了……”
李修元聞言一時默然不語、
他在想老人能在此某年某月，于某個地方遇到自己一生的最愛，然后相守一生，最后親手埋了自己最愛的人……
這看起來只是一個簡單的過程，但是他知道老人不知道活了多少年頭，能將平淡無奇的日子過上一百年，三百年……
這樣的人生，細細想來，怕是世間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
畢竟人活于世間，便要經歷八苦，那些苦難，他經歷一一嘗過，眼下他真的不想再回首走過的路。
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誰？
“愿得一人心，白道不相離……前輩這一生，卻是世間萬人所不及也。”
李修元喃喃自語道：“甚至我這一路走來，前輩應是第一人。”
聞言之下，老人的嘴角上浮現了一抹微笑，帶著追憶說道：“我只是想再看一眼我的愛人，她獨自一人在此，太孤單了。”
情之一事，對于李修元來說，好像還沒有抬起，便已經被某些人輕輕地放下了。
這種事情，眼下他也只能默默地嘆息一聲。
想了想說道：“或許她完成今生今世跟你的約定，去了另一方世界……也許她已經踏過忘川，入了輪回。”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南宮如玉的母親跟無心的那一世情。
又想到忘川之上每天都會有人過橋，也有人不愿意而被那道法陣打落橋下的情形。
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我不是菩薩，不知道如何安慰前輩，世間情到最后恐怕都會變成一種執念，讓活著的人無法舍棄。”
想著過去的種種往事，老人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輕輕地說道：“對于一個老人來說，如果連這一絲執念都可以舍棄，那么活著又有什么意義？”
當下的老人，將對離去的愛人的思念已經變成了一種執念，自然無法放下。
李修元卻不知道如何解老人，只好誠懇地說道：“活著，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或許前輩是對的，執念也能讓我們活著。”
老人抬頭望向這一片，好似在懷念那些美好的少年時光，眼里有一束火光在燃燒。
靜靜地說道：“我深愛跟我的老伴，我們曾經相識相愛，這里的每片山林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
“山林里的云海日出，回到我們芙蓉鎮里的小橋流水，青瓦斜雨打濕了一方天地……，那個賣了三十年牛肉面的掌柜，還有那鎮門口賣豆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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