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大魏芳華 > 第七百零五章 垂釣者亮
    商鋪后院的廂房里有些雜物,顯得凌亂簡陋,密閉的門窗讓光線有點昏暗。

    柏氏的情緒已有些失控,旁邊的秦亮看起來、卻依舊沉著穩定,坐姿挺拔端正。他曉以利弊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形勢至此,即使司馬師真能得償所愿,天下也不會再屬于他,更不能讓卿的處境有所改善。夫人若想好好活下去,便要往前看,想想今后能得到什么、失去什么。”

    他稍作停頓,接著沉聲道:“家破人亡者不止一兩家,但至少司馬師不是無辜的!一起滅掉此人,對大家都有利。只有他死了,才不會再要挾卿、為他的居心叵測而犧牲自己。”

    柏氏的情緒稍稍平復下來,然而對于秦亮講的道理、她基本沒有聽進去。不過她倒忽然明白了,之前秦亮說、過去了的事幫不了她,原來是這個意思。

    這時秦亮忽然嘆了一口氣,“有時候形勢所迫,共甘共苦多年的好友可能背叛,父子兄弟也會反目成仇,不???????????????勝枚舉。涉及至高無上的權力,沒有辦法。但司馬倫等孩童之死,確實是個悲劇,我甚感抱歉。”

    柏氏聽到這里,頓時十分驚訝、立刻轉頭看著秦亮,仿佛覺得自己聽錯了。只見他的眼神很誠懇,并非裝的。況且他現在大權獨攬,有什么必要裝?

    婦人興許不會去想太多復雜的道理,但柏氏心里其實是知道的,你死我活的權力爭斗之后,對政敵鏟草除根是正常做法。她可以恨,可以仇視,但不能說別人是錯的、否則沒有人會贊同她。因為司馬家也是這么對付政敵,文書上那些夷其族、誅三族全是一樣的結果。

    只是沒想到,秦亮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她心里倒更加混亂、糾纏不清。

    柏氏有意無意地觀察著秦亮,那張俊朗的臉上,眼神有些無奈與感慨。偏偏卻是這個橫掃天下、戰無不勝的權臣悍將,讓她感受到了些許慰藉溫存。

    她不禁想起了在秦家下廚時、與王令君談論的話。王令君說當時廷尉以謀逆罪論處,但那幾天秦亮身體不適沒出門,他沒顧得上過問,都不知道殺了哪些人。但就算由秦亮經手,他能放過司馬懿的兒子?

    柏氏竟黯然地脫口道:“人又不是大王殺的。”

    秦亮神色異樣地轉頭看向柏氏,兩人的目光不時觸及到一起。柏氏蹙眉道:“我哀求過王彥云,他斷然拒絕了。我或許該恨王彥云,但他已經死了。而我竟照顧了他那么久……”

    柏氏說到這里,心里的羞愧自責、對自己的品行嫌棄,簡直找不到出口。她想大笑,想咬自己,但終究只是哭:“很多人都恥笑我為了茍且偷生而屈辱求全,他們看不起我、排擠我,偶爾愿意和我說話,也是陰陽怪氣,生怕沾染到我的名聲!這還是王家宅邸的人,里坊市井之間不知道有多少人罵我。我那時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么意思,不過是早上盼著天黑、晚上盼著天亮!后來我承認想引誘大王,也是被逼無

    奈,以為那樣就能洗清罵名,其實沒用!”

    秦亮耐心地聽著,伸手在她的后肩上輕撫。雖有肢體接觸,這時柏氏卻并不反感,因為只是稍有觸碰、為了寬慰她。

    但有人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時,她反倒更放肆,抬頭看著秦亮氣憤道:“君也嫌棄我,厭惡我!”

    不料秦亮眼神立刻變了,隨即搖頭道:“沒有!夫人也不要過分在意別人的看法,不來往便是,眼不見心不煩。”

    柏氏卻依舊惱道:“君這樣對我,只是想利用我垂釣,抓住司馬師的臥底!”

    秦亮微微一怔,柏氏也意識到自己失言、好像說得太難聽。她這才稍微收住了憿動的情緒,頹然道:“我也不怨君,君心里嫌棄、至少沒有出口傷人。”

    昏暗的光線中沉默了片刻,柏氏把白生生的手從羊裘中伸出來,感受著周遭寒意侵人的空氣,仿佛這就是冷冰冰的世間!倒不料,只有秦亮這個曾經的仇家,給???????????????了她若即若離的些許溫暖。柏氏遂嘆道:“大王多尊貴的人阿,天下都快是大王所有了,防著我、不想與我這樣的人有過多牽扯,只是理所當然罷了。”

    秦亮側目打量著柏氏。就在這時,他居然伸出手指,捏住了柏氏略尖的秀氣下巴,仿佛在欣賞一個已經付過錢的婦人。他沉吟道:“太傅最愛的女人,不惜讓相持到老的結發妻、差點受辱絕食而死。”


    柏氏所料未及,愣在原地。先前她還覺得秦亮冷靜沉穩,此刻他的眼睛里、卻隱約露出了帶著非分邪念的冷笑。柏氏忽然才意識到,秦亮根本不應該是一個循規蹈矩之人,他只是藏得很深!

    等到秦亮忽然抱住她、一下子拽開她的羊裘領子,她才回過神來、急忙推攘他,脫口道:“大王做什么,放開我!”柏氏的觀念與大多世人一樣,嫁過人、做過妾沒關系,改嫁的人多了,但沒有名分的野郃就是有失婦德,是品行有問題,比起做倡是本分之事、更要讓人難以接受!以前她設計引誘秦亮,其實下意識早已明白不可能成功,她真的相信秦亮不好女色、是個正人君子!最可笑的是,柏氏還曾揶揄過他不行。

    或因她的所作所為,此刻的反抗倒有點底氣不足,加上先前交談時哭了兩次、她真的有點累了,于是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躺在筵席上裝死。她在筵席上一動不動,眼睛與嘴緊閉,像是一個木偶,但忽然間木偶宛若得到了鑰匙,她頓時不受控制地張大了口睜開眼睛看向秦亮。

    良久之后,柏氏已蜷縮在了筵席角落,避過身去、伸手拉起羊裘大衣遮住削肩,昏暗房間里的白光又少了些許。“咳咳”幾聲,柏氏壓抑地咳嗽著,可能是天氣太冷,她從咽喉甚至鼻子都很不舒服、覺得里面有東西,于是她又把手從濕冷的筵席上抬起,摸出手絹慢慢擤著鼻子。她幾乎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慢吞吞地做著瑣事。

    柏氏早已想找個洞躲起來,不知道都做了什么。她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口不擇言,會在秦亮這樣關系的人面前不顧得體。秦亮倒是很麻利地整理好了褐色布袍。察覺到他可能要走了、柏氏才悄悄回頭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從他的袍服上掃過,想到先前胡言亂語時小復中必定只是錯覺。而且柏氏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秦亮似乎非常了解她,叫人難以忍受。就在這時,秦亮的聲音道:“一會夫人走院子后門出去,便讓鋪面里的人趕車、送到大市外。我先告辭了,后會有期。”

    柏氏沒吭聲,直到聽到木門“嘎吱”一聲響,她才轉過身來,看著重新掩上的木門、怔怔出神。

    ……今日一早秦亮就離開了相國府(晉王宮),這會徑直從西陽門進內城、回到府中,時辰已經有點晚了。

    他便沒再召見屬官,猶自走進西廳里屋,先把吳心叫了過來,徑直下令道:“卿不是訓練了一些女子,選個機智一些的、送給柏夫人。”

    吳心拱手,簡單地應道:“喏。”

    秦???????????????亮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下,接下來便召見隱慈、馬茂、朱登參與。其中隱慈的作用只是讓他知情,因為司馬師那個重要臥底、可能就在校事府!秦亮還無法確定,但推測肯定存在這么一個人。

    事情可以讓馬茂來具體負責,他在東吳臥底多年、很多次為魏國送出重要消息,卻一直沒被查出來,在這方面應該很有心得。

    但馬茂在洛陽沒有幾個可用之人,只有朱登手下有人,便需要讓朱登負責派人執行。朱登以前做大將軍秘書掾,不只是負責管理火藥配方之類的密書,他還管奸細臥底,比如夏侯玄府上的臥底就是他的人。校事府人多眼雜,秦亮還是大將軍的時候、就在府上重新設立了一個細作機構,規模更小更隱秘。

    另外東吳那邊的孫魯育,既然愿意通信,秦亮打算叫朱登派個人、跟著孫魯育的信使去東吳。一個公主要弄份過所、怎么也不難,以后也方便送信聯絡。

    秦亮在心里安排了一下,抬頭見吳心還在旁邊,遂又道:“派人去,把卿長兄請來見一面。”

    吳心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走出里屋。

    秦亮當然知道校事府在城西,隱慈受到召見并過來,需要挺長一段時間。他正好在召見幾個屬官之前,先沐浴更衣。此時秦亮身上已經干了,但洗個熱水澡會舒適一點,況且這身褐色布袍、也不適合見客。先前在大市中的時候、秦亮沒怎么顧惜別人,倒因此發現身體的反應好像確實更敏捷了,他有時甚至想到了這個時代沒有的縫韌機。偶爾間彼此的炁有了些許交織,柏夫人胡言亂語地說了一些詞句,秦亮也沒太在意、只隱約記得她好像提到了一種叫蛸的東西。他離開大市后才想起來蛸就是章魚,卻不知何意。秦亮隨即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徑直往外走。

    外屋的西廳,溫度便稍微低了一些;而等到秦亮走了一段走廊、從北側出了閣樓時,室外更是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