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七十九章 駱駝與稻草(十二)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衢州城的定遠大將軍府中,勃然大怒的鄭親王濟度一把便掀翻了書案,直驚得伺候在屋子里的奴才們嘩啦啦便跪倒了一片。

  這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守住門外的王府戈什哈對視了一眼,其中的一個便躥了出去。沒過多久,噶達渾便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看到濟度的第一眼就是這位小鄭親王提著根鞭子在鞭打幾個旗下包衣。

  “主子,何事如此動氣?”

  見得噶達渾來了,濟度才稍稍停下了抽打,示意其人到書房去說。但是未及走出去兩步,好像是氣還沒消干凈,竟轉過身又抽了兩鞭子,才一把將皮鞭丟在地上。

  “貴溪縣那邊剛送來的急報,你自己拿去看。”

  書案已經扶了起來,一些報告、書冊也都重新擺了上去。至于那幾個倒霉蛋兒,卻是收拾東西的時候恰巧被心里正煩著的濟度看到了,亦是怪不得旁人。

  走上前來,噶達渾拿起那份急報,細細看去,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們進山之后,負責殿后的福建撫標的側翼遭到了賊寇的襲擊,派人去通知走在前面的山東綠營,讓他們暫緩行進。可是山東綠營沒有理會,自行向江滸山鎮進軍……”

  按照佟國器的說法,等他驅逐了騷擾的明軍,再行去追的時候已經追不上了。沒過多久,須溪便飄來了尸首,有清軍的,也有明軍的,但是清軍的居多,而且二者差距甚大。那時候他便已經感到不妙了,于是讓部隊后撤,退到一處便于設伏的地方,進行準備。等明軍追著清軍的潰兵殺來,他讓過了大隊的潰兵,倒是打了明軍一個措手不及。奈何追上來的明軍越來越多,他根本不敢久留,只得帶著部隊撤出了山,并以著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

  “又多了一個督標直屬左協,王爺,奴才記得就是這群賊寇作為陳凱的先鋒率先攻入的建昌府。”

  “本王爺也記得是有這回事兒,但這不是那個混蛋貪功冒進而招致慘敗的理由,更不是佟國器那奴才畏敵如虎的理由!”

  兩千人被一千五百人打敗,確實比一千人被五百人打敗要好聽一些。可清軍兩次敗于入山進剿,一次比一次損失更大。明軍從建昌府北上,還是走福建到贛東的古鹽道,這些尚且是未知之數。但清軍這邊,從衢州調兵,足足四百里的距離,從現在看來無論明軍是怎么來的,他們都很難快速形成兵力優勢。

  所以,佟國器認為貿然入山進剿只會損兵折將,建議暫時放棄廣信府南部的山區,甚至放棄信江以南,只要確保信江一線的府縣城池,以及那幾處關隘前的堡寨就可以了。另外,佟國器還建議濟度向清廷要求增兵,最起碼也要將江南駐防漢軍旗調來。用他的話說,現在綠營兵已經很難在正面戰場上對抗明軍了,只有增厚八旗軍的實力才能撐到滅國之戰結束。

  “主子,奴才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佟國器第三次逼退賊寇了吧?”

  噶達渾此言一出,濟度當即便是一愣。眉頭微蹙,隨即睜大了眼睛,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連忙揮退了那幾個壓低了呼吸的聲音,還在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包衣奴才:“你是說,佟國器那奴才做了賊寇的細作,故意引官軍是去送死?”

  此一言,登時便是石破驚天,不光是聽到這話的噶達渾嚇了一跳,就連濟度自己也是一愣。

  如果真的如其所言的話,那么很多事情就都可以解釋了。比如楊名高的死、比如新城縣的不戰而失、比如佟國器營救綠營兵并在明軍的圍追堵截下逃出生天、再比如他最近的英勇表現。甚至,再往遠處去聯想,四年前福建偌大的一個省在短短的一個月里便丟得只剩下了幾處關隘,還有從事后諸葛的角度去看的招撫銀,不也擺明了就是陷阱嗎?

  一旦想到此處,濟度只覺得仿佛是置身于一個足以覆滅滿清的巨大陰謀當中,就連素來透光良好的書房都好像瞬間便暗了幾分。然而,轉念一想,這又是顯得何等的荒唐,因為站在佟國器的立場,從得失利弊的角度上去看,這根本就沒有任何道理!

  “主子,佟國器那奴才當還不止如此吧。”

  是啊,遙想四年前,佟國器乃是一省巡撫,如假包換的封疆大吏,而鄭成功和陳凱手里不過只有漳、泉、潮、瓊那不到四個府的地盤而已,他是沒有道理冒著生命威脅去幫助明軍發展壯大,因為明軍根本開不出收買他的好處來。

  而且,這幾年下來,清廷高層對于那一年的光怪陸離也有了一個基本的了解——所謂千里做官只為財,如果明廷大多官吏將校都能做到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死的話,滿清早就被剿滅了,哪里還會有今日氣象。換言之,清廷也是靠著這些貪官污吏來控制地方的,而陳凱從招撫一事上找到了個一次性的突破口,利用了福建文武的貪婪罷了。雖說效果很好,但也是不可復制的,畢竟吃一塹長一智,清廷已經被鄭成功和陳凱耍了一回了,哪里還會再玩一次招撫?

  “就像是袁崇煥?”

  “是的,主子。那時候的大清不過偏據遼東一隅,根本沒有收買一個薊遼督師的本錢,太宗皇帝當時就是利用了那個白癡急于平遼的弱點,逐步解除了來自于朝鮮、毛文龍和林丹汗的威脅,才有可能從薊鎮破口。”

  有了這樣的認識,若說四年前佟國器就成了滿奸,那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就算是從今年開始算起,佟國器雖說是落架的鳳凰,但畢竟還是國舅爺的身份,而且佟氏家族在滿清的政治地位很是特殊,論與皇室的親厚比絕大多數滿洲八旗的親貴都要更勝一籌。想要收買佟國器,等同于收買整個佟家,那需要付出的代價就算是鄭成功和陳凱當下的地位也是遠遠滿足不了的。

  旁的不說,單論佟家已經為順治貢獻了一個皇子,既然是收買,便要花更大的本錢。難不成,陳凱還能替永歷皇帝做主,讓大明天子廢后、廢太子,并迎娶佟家的女兒為大明皇后,還要預支了大明太子的身份給有著女真血統的小兒子。濟度覺得,莫說是佟國器了,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相信這種無稽之談。

  “奴才只是覺得佟國器沒有他嘴上說的那么勇敢,那個奴才已經賊寇打怕了,所以不敢入山進剿。”

  “嗯,當是如此。”

  濟度點了點頭,只是沒等他琢磨好要不要把佟國器調走,換個敢戰的大員去負責進剿事務,噶達渾便說出了另一番見解來:“奴才覺著,佟國器雖說是畏戰,但有些話也并非全無道理。”

  “哦?”

  “我軍一次次的入山進剿,說到底就是為了解除陳凱那蠻子對側翼的威脅。但奴才這幾天思來想去,怎么想怎么覺著是得不償失。像現在這樣打了敗仗不提,就算是贏了,官軍還是撤回來的。等官軍撤走,賊寇還可以再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除掉這一隱患。”

  想要根本性的解決問題,那就只有把陳凱從建昌府趕回贛州。這對于濟度而言卻又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

  “奴才以為,朝廷在廣信府的布防主要還是為了掩護我軍的側翼。如佟國器所說的那樣,暫時放棄信江以南也并非不可以考慮。如果只考慮掩護側翼的話,就算是暫時放棄貴溪、弋陽、興安三縣亦無不可。甚至,情勢緊迫到了一定程度,連鉛山縣及扼守桐木、分水、谷口、焦嶺、岑陽五關前的堡寨也可以放棄,將官軍集中于府城和永豐縣城一線。”

  放棄縣城,那必然是要面臨著朝中更多的攻擊。放棄鉛山及各處關隘前的堡寨更是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去做的,因為若是真的如此,光憑府城和永豐縣城,這兩處完全無險可守的所在也根本守不住多久。但是,如果局勢真的惡化到了那個份上,強忍著斷腕之痛也并不是完全不能考慮的。畢竟,優先保全衢州的大軍,并以衢州為核心堵住明軍自陸路北上的江浙的道路,這才是他當下的核心任務。

  當然,縣城能不放棄還是不放棄的好。況且,明軍現在仍舊被限制得無法伸展開拳腳,無論是鄭成功,還是陳凱,都還只是在奮力蠶食清軍的控制區和兵力,逐步獲得將肢體伸展開來的空間。在廣信府,大可以慢慢與明軍膠著著,耗到清軍完成滅國之戰,大軍調轉槍頭東向的時候。

  “若是放棄貴溪縣的話,賊寇會不會轉頭向西,進攻南昌?”

  想到此處,濟度面露憂色。看在噶達渾的眼中,心中倒是稍有幾分安慰——論能力,這位小鄭親王比起濟爾哈朗實在是連提鞋都不配的。但今日看來,也并非是一無可取,起碼還是有一定的大局觀的。

  “主子,賊寇向江滸山鎮增兵,規模始終不大,乃是因為無論是從瀘溪走山路北上,還是走福建到贛東的鹽道,兵力和糧草都會受到很大的限制。哪怕是后者,據奴才所知,也是前半段需要人力挑擔子走山路,到了江滸山鎮才有須溪那一條可以利用的水力。如此,南昌城高池深,側翼的撫州又駐扎有大軍,賊寇很難取勝。就算賊寇不去攻打南昌,而是威脅撫州,由于其兵力不足,也難以起到足夠的效用。只要達素能夠將陳凱的主力堵死在建昌府和撫州府的邊界就夠了。”

  有了這話,濟度算是安下了些心來。原本的,他還打算調集更多的部隊,甚至是抽調個幾百八旗軍助戰,說什么也要把明軍從廣信府南部的山區趕出去。現在看來,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

  新的命令以著最快的速度送到了貴溪縣城。由于隨征福建左鎮慘敗,總兵不知所蹤,所以將逃出來的潰兵補充到福建撫標之中。而已經完成了潰兵收斂工作的廣信府綠營則撤回府城休整,城防工作交由福建撫標負責。至于入山進剿什么的,濟度連半個字兒都沒提過,擺明了是已經放棄做這等無謂的工作了。

  這樣的結果,正是佟國器想要看到的。畢竟,有著前面的功勞,他也能算是戴罪立功了。此時正是要把陳凱的節奏打亂,才能避免繼續在其人的陷阱中沉淪下去。

  廣信府綠營領命而去,貴溪縣就成為了福建撫標的地盤。對地方上的吃拿卡要,自是少不了的。當然,佟國器能夠做到巡撫,居安思危的心態還是有的。一方面,憑盤剝地方以收買士卒用命,一方面則要加強操練,盡快恢復戰斗力,一方面還要驅使縣衙和百姓不斷地加固城池,而另一方面,他也在向信江以南不斷派出細作和探馬,了解明軍的動向。因為,他總是覺著,陳凱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肯定還會有應對變局的計劃,于他則更是需要盡快了解,才好加以針對。

  冬月,在清軍入山進剿的號角聲悄然散去中一晃而過。臘月里,似乎是確認了清軍已然了放棄廣信府南部山區的爭奪,明軍從江滸山鎮向周遭輻射開來。很快的,貴溪縣四大鎮中的塘灣和上清先后落入明軍之手,算上之前的江滸山鎮,便只剩下了附郭的雄石鎮尚在清軍之手。

  不只是這三個最為繁華的集鎮,整個貴溪縣南部的都迅速的成為了明軍的勢力范圍。這里有著清軍的主動放棄,也不乏有明軍立足于曾在江西士民中影響力頗大的江西總督揭重熙殉國的江滸山鎮所帶來的影響力,更有天地會這些年在廣信府的蓬勃發展,無不促使著此間的民心迅速的向明軍靠攏。

  這樣一來,清軍的軍情搜集工作就變得越來越艱難。沒過太久,伴隨著陳凱任命了一位本縣士紳為貴溪知縣的消息傳來,更是出現了斷絕的狀況。

  出現了這樣的情狀,實在是讓佟國器心急如焚。于是乎,他便將軍情搜集的范圍擴展到了臨近的縣,結果卻發現明軍在信江以南的擴張勢頭已然轉向了東面的弋陽縣南部,這讓他立刻就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陳凱的目標是鉛山縣,還有鉛山縣南部的那些關隘!”

  佟國器想到了,衢州的濟度他們同樣意識到了。一直以來,以府縣城池作為糧道的中轉站可以使糧草運輸更加安全,占據江河可以加大運量、加快運速,這些概念早已深入人心。所以當陳凱開始蠶食廣信府南部時,他們的第一反應是陳凱要拿下貴溪縣。另外,由于貴溪縣已是廣信府最西部的縣,亦可以利用清軍來援速度慢,以及明軍占據山區的優勢來不斷地消耗清軍的有生力量。

  所以,貴溪縣城始終被清軍認定是明軍所必取的。但是現在,陳凱卻放著貴溪縣不去奪取,反倒是轉頭向東,開始在弋陽縣擴張勢力范圍。而弋陽縣南部也顯然只是個過場罷了,真正的目標肯定只會是鉛山縣城。

  “鉛山縣位于廣信府入閩的驛道上,從鉛山縣南下過車盤驛、大安驛就是福建建寧府的崇安縣。由崇安縣繼續南下,過興田、建溪、葉坊三驛便是建寧府城,那里乃是明軍北上大軍的軍需糧草儲備基地,更有數萬大軍在那里嚴陣以待。”

  陳凱的第一波攻勢拿下了建昌府,他就可以利用由衫關驛、杭川驛至邵武府城這條可以一直連接到福州的“國道”作為軍需主要輸送路線,而非單純的依賴贛州。這一次,若是陳凱打通了鉛山通往崇安的驛道,明軍不光是可以從這里得到糧草供給,更是可以由此大舉北上,進一步威脅到廣信府城。

  意識到了不對,濟度立刻做出了調整,調佟國器的福建撫標東進協守鉛山縣。當然,這個畏戰的家伙也不能全然相信,所以他又調了一支由四千河南綠營組成的部隊西進。指揮權,自然還是握在佟國器這個旗人手里讓能他這個王爺放心。當然,濟度也沒打算讓佟國器入山進剿,只要守住了鉛山縣城就行。

  接到命令,佟國器連忙點齊兵馬從貴溪縣城出發。他們是逆流而上,而且補充了山東綠營殘部,人數是增加到了三千,但執行力卻出現了下滑。一路上磕磕碰碰、磨磨蹭蹭的,反倒是比那些河南兵還慢上一步。

  然而,慢上的這一步與快上的這一步卻是天壤之別。當那支河南綠營進了鉛山縣城后,立刻就被明軍圍了起來。這時候,已經進入到了附郭的永平鎮地界的佟國器連忙帶著本部兵馬退回到了信江沿岸的河口鎮。驚魂稍定,便立刻派了信使去衢州求援。而他本人則只能聽天由命似的向縣城進軍,并且在沿途與明軍“大打出手”。

  鉛山縣因縣治永平鎮西四里有一鉛山而得名。城池始建于洪武元年,墻高兩丈,綿延四里七十二步有奇。北因鉛山河為池,另外三面則挖掘有護城河,寬四丈、深一丈。門開五座,東曰仁壽,西曰義和,北曰麗澤,南曰嘉會,西北則為水門,且皆修有城門樓。

  于冷兵器時代,不可謂不是一座堅城。但問題是,明軍有紅夷大炮,而且還是成建制的炮隊,當河南綠營被明軍團團包圍的一瞬間,他們就已經感到了大事不好。

  “城里的毛葫蘆兵想要獻城投降?”

  所謂毛葫蘆兵乃是南陽、鄧州等地的團練武裝,從元朝時就有。明時雖以衛所鎮守各地,但毛葫蘆兵是為山地步兵這一特殊兵種,而且戰斗力頗為強悍,終為明廷收編。有明一朝,曾多次以毛葫蘆兵抗擊倭寇、抵御北方邊患,平定西南土司,以及鎮壓農民起義軍。到了崇禎朝,由于其在多次鎮壓農民起義軍的過程中成為了后者的死敵,于是便遭到了反復的攻殺,使得原本自成建制的毛葫蘆兵名存實亡。而這一支,曾更是由于東南形勢急劇惡化,清廷為應對山地作戰而重新組建的新軍。

  一如明時,他們也是由清廷任命的經制武將統領。而請降的使者卻是地方團練的頭目們派出來的。這些家伙計劃一旦得到了明軍的同意,他們便在商定的時間給統帥他們的將校們來一手鴻門宴,讓那些平日里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家伙們知道知道他們也是聽過書的。

  “這可不行,陳制軍說了,咱們到這鉛山就是來圍城的。城若是拿下來了,還怎么圍啊,自己圍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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