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帝國再起 > 第八十一章 駱駝與稻草(十四)
  廣信府的局勢迅速惡化,佟國器就算是有著過人的智謀,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也難以堅持太久。于是乎,定下了一邊增援廣信府,一邊向清廷求援的方略,噶達渾便迅速點齊兵馬出發。

  由于對佟國器的戰斗意志所有疑慮,噶達渾帶著這支援兵加速前進。一路上,常山縣、玉山縣、廣信府城無不迅速的被他們拋在身后。等他們過了茶亭鎮時,接到的急報已經是佟國器所部被明軍逼退到了河口鎮。

  那河口鎮位于鉛山河與信江交匯之所在,鉛山縣城在后世也從永平鎮遷到了那里。沿著信江,下游是弋陽、貴溪,上游便是府城。他們此刻恰恰在二者之間,不出意外的話,抵近到鵝湖鎮的時候應該就可以與明軍的探馬相接觸了。

  “巴圖魯禇庫,帶著你的人去鵝湖鎮,威脅賊寇的側翼,讓他們不能盡全力進攻河口鎮。”

  “奴才遵命!”

  甲喇章京領命而去,很快的,一支騎兵就脫離了大隊,向著鵝湖鎮方向策馬奔馳。只是,濺起的泥土、騰起的煙塵,卻讓噶達渾只覺得前路愈加模糊的感覺。這樣的感覺,并非是由眼睛反饋到大腦的生理反應,而是由內而發的憂慮。而這樣的負面狀態則更是讓他驅使著麾下清軍加快腳步,似乎如是去做就可以將其一掃而空。

  大軍繼續沿著信江西進,未免糧道受阻,他一邊進軍,一邊在沿途重要的村鎮留下部隊,以看守糧道。沒過太久,巴圖魯禇庫那邊便傳來了與明軍探馬相接觸的消息。而根據那個備受他信任的甲喇章京隨后傳來幾份急報的描述,明軍在甫一遭遇清軍后一度還極力的以鵝湖鎮為依托來抵御清軍,但是沒過多長時間,那支明軍便撤出了鵝湖鎮。不過,他們也并非是一走了之那么簡單,而是繼續與清軍保持接觸,對其進行必要的騷擾,顯然實在拖慢他們繼續西進的速度。

  “如果河口鎮還在佟國器的手里,那就是賊寇想要撤軍;如果河口鎮已經丟了的話,那么賊寇就是想要為堅守拖延時間。”

  腦海中第一瞬間便閃出了這個念頭,緊接著自然而然的就萌生出對明軍展開截擊的想法來。喚了一聲,兩個奴才將地圖鋪在另一個奴才的背上,噶達渾拿著馬鞭在大軍此刻的位置、在鵝湖鎮、在河口鎮、在鉛山縣等幾處要點劃過,一個從鵝湖鎮南下抄明軍后路的計劃登時便在他的腦海中形成。

  從地圖看去,鵝湖鎮恰恰在鉛山縣城正北的方向,而河口鎮則位于西北方向。明軍是順著鉛山河進軍的,或者說是追著福建撫標攻過去的。假設,他們從鵝湖鎮南下,奪占明軍的城北大營,便可以將鉛山縣的河南綠營釋放出來,進而堵住明軍北上的通路。甚至,更可以將前出河口鎮的明軍的糧道截斷,使其成為一支孤軍,從而將其吃掉。

  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誘惑,但是打了大半輩子的仗,已是黃土沒了胸口的年歲,讓他在誘惑發起作用的同時第一時間感受到的并不是沖動,而是不安!

  沒錯,他率領大軍直接南下確實可以一舉扭轉戰局。但是,明軍那邊就想不到這一點,事先就沒有準備嗎?

  須知道,從鵝湖鎮南下鉛山縣城是需要通過大片山區的。這里,已然是明軍主場,有著主場優勢,再加上明軍的戰法本就比清軍更適合山地作戰,一旦中伏,在滿蒙八旗的騎兵優勢蕩然全無的戰場,損兵折將在所難免。

  更何況,陳凱,這個非主流文官實在是狡猾得過分。他既然能夠通過控制山區的村鎮以進取鉛山縣,根本不可能想不到這一漏洞。所以,只要進山就一定會中伏,一舉扭轉戰局什么的只能是癡人說夢。

  思慮及此,噶達渾立刻便放棄了行險的計劃,轉而一門心思的平推過去。主帥的意志便是大軍的方向,于是,他們繼續順著信江而下,步步推進,很快便抵近到了河口鎮。

  “奴才佟國器,見過主子。”

  漢軍鑲藍旗旗人在滿洲正紅旗固山額真面前也就是只肥碩些的兔子,倒是佟佳氏族人的名頭可以為其增色一二,但也僅限于在行過了大禮后能夠在一眾滿洲、蒙古、漢軍八旗將帥中有個座位而已。

  “說說吧,現在是怎么個情況?”

  噶達渾的援軍抵達時,確切的說是巴圖魯褚庫與佟國器達成聯系時,明軍已經從河口鎮外撤了回去。此間,主帥問及,堂國舅爺大人連忙起身,跪著回話:“奴才無能,自賊寇圍城以來,我部多次出擊,試圖為鉛山縣解圍。奈何賊寇勢大,不光未能解圍,更是被其逼退至此。若非主子率大軍趕到,我部實難幸免……”

  大帳之內,佟國器娓娓道來,將這些天發生的一切盡數說與眾將。他的話里話外聽著,福建撫標的解圍行動雖然沒能成功,但也有效的干擾了明軍的攻城節奏。正是因為如此,明軍才會選擇出動大軍一勞永逸的拔掉他這個釘子。接下來的野戰,他們理所當然的不是明軍的對手,而后退守河口鎮,倒是憑借著巷戰取得了一個殺傷相當的交換比。但是,明軍步步推進,他們則是危如累卵,如果援兵晚到個一天半日的,他就得抹脖子了。

  又對著噶達渾以及在場的眾將一頓感激,佟國器的姿態放的很低,讓眾人很是舒服。在確定了并沒有發現明軍的紅夷炮隊的情報后,噶達渾也稍微安下了些心來。

  “城里的綠營兵沒有配合你解圍嗎?”

  剛剛問過了一個問題,噶達渾便立刻拋出了下一個問題。對此,作為文官的佟國器自是對答如流。而根據他的描述,在他第二次試圖為河南綠營解圍時,城里的綠營兵確實殺出過城池,結果被明軍的一個叫做禮武鎮的部隊一頓胖揍又揍了回去。

  “這群廢物。”

  噶達渾毫無顧忌的脫口而出讓那些在八旗軍面前只能站著聽差的綠營將帥們無不尷尬不已。但漢人的感官,對于自持“滿萬不可敵”的旗人而言本就是無所謂的事情。倒是從佟國器口中聽到的這個新營頭,卻讓他產生了更多的想法來。

  “禮武鎮……”

  在浙江三年多了,噶達渾記得,這個鎮是鄭成功麾下的老部隊了。確切的說,從收復福建以來,明軍在福建就沒有建立過幾支野戰部隊。所謂擴編,不是在原有番號下進行擴充兵員,就是建立城守營頭來將原本的野戰部隊從鎮守地方的工作中解放出來。

  究其原因,還是在于軍糧的壓力太大,哪怕是有廣東支持、有高產作物,這個哪怕是承平時也要從其他省份進口糧食的福建也沒辦法供養更多的軍隊。更何況,明軍在廣東和南贛也是屯聚重兵。而陳凱也是在前不久才將廣東一省盡數收入囊中,其人施政又極其強調復蘇和發展,斷不肯竭澤而漁,連帶著福建的文官們也不太愿意為了擴軍而過度壓榨地方士紳百姓,能有如今規模已是殊為不易了。

  算一算,明軍出現在鉛山的偏師已經頗具規模了——督標第二鎮、中沖鎮、后沖鎮、禮武鎮,這便是一萬兩千戰兵。好像就連二十八宿營也來了一兩個,是佟國器聽潛出來河南綠營探子說的。

  “海寇是打算在這里打開局面啊,還好來得夠快,要不真讓他們得逞了。”

  長舒了口氣,但也更加確定了明軍圍城打援的設想。對此,他連忙派人向衢州報信,不光是他已經解除了河口鎮的危局,更重要的是提醒濟度防備仙霞關的鄭成功。做完了這一切,噶達渾重新布置了任務,隨后便提出了去看看福建撫標。

  這是應有之義,佟國器自然也沒有回絕的理由,只得跟著他去了河口鎮的軍營。只是臨行前對一個親兵使了個眼色,后者便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隊伍。

  剛剛擊退了明軍,福建撫標還在休整之中,自是不好讓他們演武。不過,噶達渾是老行伍了,走了一圈,便已經了解到了這支部隊大致情況。

  心中有了數,對于佟國器口中的那些諸如“數次試圖解圍”的話也全當是放屁了。畢竟,就憑這么一支戰斗力最多就是南方綠營平均水平的部隊,怕是連圍在城里的河南綠營都打不過,怎么可能在壓倒性優勢明軍面前解圍成功。最多也就是派些騎兵去看看熱鬧,隔著老遠放幾箭,意思意思也就完了。就算是這樣,這火玩的還是把火苗子燎到了褲子上,差點兒把自己燒死了不說,連帶著廣信府都要給他們陪葬。

  不過,對此噶達渾也并沒有任何苛責的打算,畢竟已經看清楚了綠營不是東南明軍對手這一客觀現實,佟國器能派人放幾箭也算是盡力了。甚至說得再悲觀一些,假設佟國器真的不知死活的帶著福建撫標去與明軍決一生死,這時候別說是河口鎮了,估計半個廣信府都已經是明軍的了。

  有時候,存在感遠比真的去做些什么要更重要。

  “你確實盡力了。”

  “奴才謝主子體諒。”

  福建撫標戰斗力不高,這怪不得佟國器,也怪不了那些將校。沒辦法,誰讓這支軍隊本就是一支潰兵捏合而成,噶達渾本也沒指望他們能夠如何。現在親眼看過了,也莫名的放了心了。剩下的,就是要考校一下佟國器的能耐,看看這個新近帶上智將名頭的家伙到底有幾分成色。

  “佟巡撫,以你所見,接下來該當如何擊破賊寇?”

  這個問題,佟國器顯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作為一個文官,他自然而然的是高屋建瓴了一番,從全國形勢著眼,進而輻射到西南的滅國之戰和東南的大戰。用他的話說,這二者是相輔相成的,對于明軍和清軍而言都是如此。

  于這話,噶達渾倒也認同,但是他更想聽的是佟國器分析一下東南的戰局,尤其是他們當下所處的鉛山分戰場。只可惜,沒等佟國器正式開始分析他針對西南滅國之戰中,清軍必勝、明軍必敗的十勝十負論中的諸多理論依據的出處,以及對明清戰爭態勢的短期和長期的影響等一系列議題,一個福建撫標的探馬便策馬沖到了近前,而后滾鞍下馬,一頭就磕在了地上。

  “報,奉撫軍之命,我部尾隨賊寇,探查敵情。探得賊寇正在大肆砍伐樹木,似有打造攻城器械的打算。”

  攻城,那目標不用說也知道是鉛山縣城。圍城打援,對于現下清軍的優勢兵力而言或許已經變成了如鯁在喉。所以,明軍很有可能是打算先吞掉鉛山這座縣城和城里的四千綠營兵,再全力對抗噶達渾的援兵。

  敵人所要去達成的任何目標,理所當然的將會是我們需要極力阻止的!

  本著這樣的思維模式,噶達渾自然不能給明軍任何喘息的時間。此間連忙丟下了尚在興頭兒上的佟國器,讓福建撫標繼續休整。而他則組織援兵沿鉛山河展開攻勢,起碼要威脅到明軍,打亂其攻城節奏才行。

  抱著讓明軍一直如鯁在喉在邪惡理念,老當益壯的噶達渾組織起了針對明軍城北大營的持續性攻勢。他的牽制作戰是卓有成效的,以至于明軍不得不將原本用來打造攻城器械的木材轉而用來修建堡寨以更好的進行防御。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他錯了,他真的錯了,他真的不該和一個比他年輕幾十歲的對手在精力上進行較量——每當他想要勞逸結合一下,讓攻勢稍稍停個幾天,他的對手就見縫插針似的開始重新打造攻城器械,說什么也要把鉛山縣這根魚刺拔掉。而他,也不得不再度組織部隊繼續展開攻勢。

  這種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讓他非常的不舒服,作為一個胡子、眉毛和辮子都已然花白到了沒有一根雜色的滿洲老將,噶達渾下意識的感到了不對勁。于是,他再度將探馬的情報搜尋范圍擴大,以應對明軍隨時可能到來的任何陰謀詭計。

  與此同時,他更是派了人趕回衢州,向濟度報信,將他的一些關于明軍在試圖分薄衢州清軍兵力的猜測說與對方,并希望對方能夠利用鄭親王府和鑲藍旗在朝中的力量加速推動管效忠所部來援的進度。

  寄信人的書信是用最快的快馬送去出去的,不過就在他讓幕僚寫信的時候,收信人卻已經收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好消息,清廷已經批準了濟度的請求,調派江南漢軍提督管效忠率領所部漢軍旗兵南下助戰;另一個,卻是個壞消息,根據密探回報,他早前就開始懷疑的金華總兵馬進寶最近與一個叫做萬斯大的浙東士人密會,而那個姓萬的家伙據說是通緝犯黃宗羲的弟子……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一了,眼看著就要過年了,未免管效忠所部因過年導致南下赴援的工作延后,濟度決定專門給管效忠下達命令,讓他立刻率部南下,盡可能的趕在正月中旬前抵達衢州,最遲也不能晚于上元節。也就是說管效忠必須到衢州吃元宵,否則的話,就等著吃鞭子吧。

  一邊勒令管效忠盡快啟程,一邊濟度又將江南漢軍南下的消息放出去,用以震懾馬進寶,避免其徹底倒向明軍。

  這一系列操作下來,濟度也安心了許多。奈何剛剛睡了兩個安穩覺,緊隨著噶達渾的書信到來的卻是細作的回報——鄭成功麾下五提督中的前提督黃廷的旗號已經出現在了溫州,同時也包括前提督左鎮和前提督右鎮這兩個鎮的明軍。

  這位明軍大將素來是負責鎮守閩北的,乃是濟度在今年下半年之前的老對手了。如今鄭成功親自坐鎮仙霞關,自然是不需要他繼續在此發揮領導作用。但是,恰恰趕在馬進寶與浙東抗清人士聯系愈加密切的時候,黃廷率部離開了建寧府,從福寧州繞到了溫州。是打算加強對龍游縣的攻勢,還是北上進入金華府地界,無論是任何一種可能,都將意味著衢州大軍東線側翼的動蕩,甚至是崩潰。

  濟度思前想后,與阿商格亦是商討了好久,覺得浙東的山區,清軍不好進,明軍同樣不好出。黃廷的到來會加大清軍東線側翼的軍事壓力,但歸根到底還是要設法穩住馬進寶,只要金華鎮依舊為清廷守衛著那些府縣城池,黃廷就難以打開局面。至于那個隱患,等管效忠來了,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算一算,也就是半個來月的功夫。濟度反復看過了噶達渾關于明軍試圖分薄衢州清軍主力的猜想,又反復估算了己方兵員數量以及對手能夠展開的部隊數量。經過對比,他還是決定調派一支由五百滿洲八旗、五百蒙古八旗和一千漢軍八旗組成的偏師協防龍游縣——他們不光是為了防御黃廷可能展開的攻勢,亦是為了暫時震懾住馬進寶。

  如果情況允許的話,等管效忠抵達后,濟度打算以此配合管效忠解除馬進寶的兵權,將危險系數降到最低。而替代馬進寶的人選他也想好了,那就是當下負責鎮守蘇州、松江的蘇松總兵梁化鳳。那是個順治三年的武進士出身,不同于至今仍是綠營將帥主流的降將,他可是滿清一步步培養起來的漢人武將,顯然也更加值得信任。至于能力一事,亦是江浙地區的一時之選。

  戰局還是在持續性的惡化,這對于濟度而言已經是常態了,或者說這四年下來,他的抗壓能力已經得到了長足的進步,比之當初自是不可同日而語。他,還在極力減緩著惡化的速度。而生力軍的即將到來,也讓他看到了逐步扭轉態勢的希望。

  然而,就在數日后,永歷十二年的臘月二十八,在這個全中國無論男女、無論老幼、無論賢愚、無論忠奸,皆在為春節到來做著最后的準備工作的時候,仙霞關下,福建明軍正在通過年前的最后一次周期性換防將最為精銳的部隊調到了這一衢州府的最南部地區。

  招討大將軍的帥旗下,鄭成功目視著最后一支部隊——早在永歷元年就已經組建成軍的親丁鎮大步的越過仙霞關,胸中不由得涌出了一鼓豪情。

  從隆武二年年底,長達十二年的披荊斬棘,終于讓他擁有了與滿洲重兵集團決一死戰的實力和機會。為了這一天,無數人得青春、熱血,乃至是生命,最終鋪平了這條天塹。當然,這里面亦是少不了他和陳凱夜以繼日的謀劃。

  于今日,清軍在衢州的重兵集團的總兵力已經不斷出現在側翼的威脅分薄到了不足四萬的紅線。這,應該已經是極限了。哪怕,即便是這樣的數字,同樣是鄭成功在即將到來的第一波攻勢能夠展開的部隊所難以企及的,但他對此卻毫不在意。

  “剩下的問題,就用長槍白刃來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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