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返虛 > 第六百八十三章:父子局
  大雨夜,斷魂時。

  配上這漫天的低沉與肅殺,再配上這滿地血水和尸體,配上這一雙雙驚恐又絕望的眼睛。

  玉面判官看來,是極其的美麗。

  而百里流年,則是極其的平靜。

  哪怕這死的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始終平靜的無波無瀾,連呼吸都沒有一絲的不穩。

  他就那樣屹立在滴水檐下,看著雨水沖刷著血水,聞著風里雨里彌漫的血腥味。

  玉面判官暗暗冷笑,遞了個眼神給兩個兵頭子,繼續。

  兩個兵頭子會意,二話不說又是拖來一對母子。那陣勢,干脆利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和前面兩次不同,這回他們沒有直接要命母子的性命,而是留了一口氣,再回眸看向百里流年。

  其中一人,道:“要怪就怪你們命不好,攤上這樣一個人。

  但凡他肯認罪,我們兄弟又豈會與你們為難。”

  話音剛落,那孩子到底經受不住痛處,哭著喊著望向百里流年,他不信自己的爹真能這樣無情。

  道:“爹……救我,救我……我好痛,好痛。”

  這回,百里流年有了松動。

  尋著聲,緩步走下臺階。

  將身,浸入風雨。

  任大雨,澆個透。

  他的逼近,使得兩個兵頭子不敢久留,把母子倆一扔就麻溜跑了。

  而母子倆沒了扶持,立馬栽倒。

  卻也是巧,剛好栽到他的臂彎里。

  母子倆俱是心頭一喜,覺得自己賭對了。

  可還沒等這股喜悅從心頭下去,百里流年的話便徹底將他們打入冰窟。

  一瞬間,四肢百骸無不冷的鉆心刺骨。

  那孩子,滿目不可置信。

  緊緊拽著他的胳膊,一邊嘔血一邊含淚顫顫的道:“爹,這……是,為……為什么?”

  難道,過去的一切都是假的?

  您不在乎孩兒,也不愛惜娘親?您不愛大娘,不愛大哥,你愛的,在乎的,只有您自己?

  那我們呢?

  我們算什么?

  您就忍心看我被殺,看我們去死?

  百里流年憑他拽著,任他……恨著,只等他那雙無助的眸子盛著倔強的希冀,望著自己時,才一手托著人靠向自己懷里。

  輕柔的,撫摸著那瘦弱的后背。

  道:“怕嗎?”

  “怕。”

  不得不說,孩子是實誠的。

  一生都是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幾時見過這樣的場面,受過這樣的罪。

  所以,怕就對了。

  然百里流年接下來的話,才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絕望。

  “怕,就對了。

  生而為人,豈有不怕之理?

  只是,往日既受了做百里家兒孫的好處,如今便是該為家族報效之時。”

  說罷,真元乍提。

  孩子母親見了,肝膽俱碎。

  剛要掙脫逃離,那渾厚的一掌已然到了身后,來不及回眸,便匆匆去陪了孩子。

  隨后,他轉眸微瞥。

  冰冷的雨,就那樣淅淅瀝瀝的澆著。

  也不知亂了誰的眼,迷了誰的心。

  忽的,虛空漣漪蕩蕩。

  竟是菰晚風親自帶人而至,來的雖然都是新面孔,但都是數一數二的好手,而這一群人里面有個人格外的扎眼。

  那就是,百里樂人。

  看到百里樂人出現,玉面判官瞬間也起了坐山觀虎斗看熱鬧的心思。當初帶這小子回去,就知道這小子反骨。

  后面得知自己要去抓他老子,更是說出百里家石獅子的秘密,以及交出令牌,告知如何破除百里家的結界。

  自己能有這么順利,可說都是這小子促成的。而百里家有此一劫,可就全拜他所賜。

  如今,嘖嘖嘖……

  真是,少有的父子局。

  百里流年在見到兒子出現的那一刻,心底還是起了波瀾。盡管他早有預料早有準備,甚至……

  可親眼看到了那一刻,還是無法做到無動于衷。

  他目光微怔,嘴皮子微動。

  千言萬語,卻是口難開。

  登時,轉眸睇住菰晚風。

  菰晚風,則氣定神閑。

  攏了攏衣袖,站在傘下撣去上面的雨水。

  道:“百里家主,可認罪?”

  聞言,百里流年霎時目放寒光。

  道:“吾有何罪?”

  “勾結八風島,私通魔界。

  與假疏星樓主有來往,置百姓生死與不顧。”

  說著,不咸不淡的抬起眼眸。

  “更有甚者,你讓簾恨出城,進而使王城陷入災劫。

  少真府出事,你居功至偉。

  大街之上,監察天司濫殺無辜。

  指使紅寡婦,大肆放火燒殺。

  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件不是罪?”

  百里流年聽罷,低低笑了。

  道:“吾有罪?

  那菰天主做的事怎么算?”

  “孤有何事?”

  “你……”

  他剛要開口,卻被兒子打斷。

  人淋著雨,吊兒郎當就到了面前。

  道:“你什么?

  嗯?

  說吧,邱北長、舍里沙、三寸丁藏哪兒了?”

  “放肆,你這是和為父說話?”

  百里樂人冷笑,圍著他轉了三匝,指著自家母親的靈堂道:“她都沒了,你覺得我倆還有必要演下去?”

  “打小,你就看不上我。眼里心里,全是你那些鶯鶯燕燕。怎么,今天殺你幾個心疼了?

  后悔了?

  呵呵呵,不然臉為什么那么臭?

  誒?

  不過,我就喜歡看你這臭的。

  你越這是,老子就越歡喜。”

  “混賬,你是誰的老子?”

  百里流年,怒上眉山。

  揚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打的人一個趔趄。

  然,百里樂人沒有躲。

  扭頭擦了嘴角的血跡,笑笑道:“打的好,打的妙,你不打我還覺得自己弒父殺弟,殺了我那一干小娘,我還覺得自己哪里,呵……多少有點大逆不道。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你……”

  “我?

  我怎么了?

  我替母報仇,不對嗎?

  你對不起她,不是事實?你背叛她,難道有假?如果是,我這個些個好弟弟們怎么來的?

  還是說,你老人家有別的癖好?

  喜歡,當烏龜。”

  這話一出,當老子的又是一巴掌。

  “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還想打?”

  然,他一手擋下。

  進而,擒住其腕。

  壓低聲道:“剛才那一巴掌,是還你的生養之恩。

  再有,就別怪我不客氣。”

  “別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

  沒一刀直接了結你,便算是我的教養。”

  “逆子……”

  “逆子?”他笑了,復低低的環顧眾人,攤手間不失無賴的冷嘲熱諷。

  道:“你說的對,我就是個逆子。

  怎么做,都比不了他們。

  可是,那又怎樣?

  你們,還不是落到我手中?”

  說著,就朝剩下的女眷走去。

  百里流年見狀,急欲阻攔。

  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沒看到嗎?你那么愛他們,一會兒下去沒人陪伴怎么行?放心,你這個逆子還有一點孝心,你不仁我不會不義。

  所以,我會先送他們下去。

  讓他們先去給你灑掃庭院,替你暖好被窩,等到了下面你們繼續不要臉,繼續父慈子孝。”

  提起一個弟弟,隨手一扭。

  只聽得一聲脆響,那細細的脖子,斷了。

  “住手。”

  “住手?

  我為什么要住手?你能殺妻滅子,我不能弒弟?

  這是什么道理?”

  “他……他們是你弟弟?”

  “弟弟?

  我怎么記得我娘只生了我一個?我怎么只記得我十歲后,你就沒再進過她的院子?

  這么多年沒進去,我哪兒來的弟弟?”

  一聽這話,一干小妾們站不住了。

  紛紛跪地磕頭,乞求道:“少主饒命,少主饒命,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

  是我們不知廉恥,是我們勾引家主。

  是我們不對,您要殺殺我們好了。求您放過我們的孩子,讓他們給您當牛做馬,做什么都行。

  只求您,饒他們一條賤命。”

  說罷,又拽著自己的孩子跪下磕頭。

  一個一個,瞬間見了紅。

  百里樂人丟開手里的小人兒,回頭看向菰晚風。

  道:“世伯,您受點累,替我看住這老不死的,別讓他一會兒壞我的事。”

  菰晚風低眉,頷首。

  依舊是,儒雅無雙。

  看著人畜無害,卻在百里流年剛要阻止兒子時,他動了。

  也不見他有何舉動,自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將人纏縛住。

  使之動彈不得,且真元如水般流失。

  霎時,百里流年盡是殺機。

  “你想做什么?”

  “交出禎園所得,孤饒你一命。”

  聞言,百里流年眼底一片嗤色。

  想要東西?

  做夢。

  做夢嗎?

  菰晚風不覺得,淡然的一抬眸。問問你的好兒子,就知道是不是夢?

  不疾不徐,讓人抬了把椅子坐下。

  靠在椅內,慢條斯理。

  道:“賢侄?”

  淡淡的兩個字,卻逼的百里樂人脊背發寒。

  揚手一納,大刀在手。

  一刀,一個。

  兩刀,一雙。

  瞬息的功夫,沒了活口。

  完事后,他提著刀,掂了掂。

  伴著雷雨,滿身是血的走到自家老子跟前。

  擦著刀身,哈著氣。

  道:“到你了。”

  “你不是為父的對手。”

  倏的,他抬眸張眼。

  道:“你欠我的。”

  “樂人……”

  “啊,我忘了告訴你。

  世伯已經答應,你死之后,百里家就是我當家做主了。”

  說罷,他托著刀甚是癲狂。

  一邊笑,一邊流淚。

  那刀頂著老子的心口,卻是始終難進一寸。

  菰晚風看在眼里,瞧在心里。

  想后悔?

  彈指,一道罡風打翻了靈堂前的火盆。

  頓時,火星順著紙幡燃起。

  “還等什么?”

  眼看著親娘的棺木葬身火海,百里樂人,摸著刀身笑了。

  只是,眼底冰涼。

  “稍待。”

  然,盡管他話說的如此。

  手下,卻是遲遲不動。

  而這,明顯惹動了菰晚風的殺機。

  當下,菰晚風就給玉面判官遞了眼色。

  玉面判官會意,納筆就要結印。

  突然,天際驚雷炸響。

  剎那,紫電縱橫。

  一道火龍,直直劈在其腳下。

  緊接著,劈倒房屋不知其數,轉眼又是焦土連綿。不到片刻,劈死的人已成百上千。

  一時間,宛若煉獄。

  濃煙滾滾,哀嚎之聲難以名狀。

  菰晚風見之,眉山驟凜。

  登時,面色凝重。

  一番思索,不得不暫避鋒芒。

  身在雷電中心的父子,則轉瞬被濃煙包圍。

  任憑外面如何驚天動地,偏不擾他們分毫。

  父子倆,四目相對。

  都很清楚,這意味著什么。

  可百里樂人,終歸是下不了手。

  提刀的手,顫了。

  好不容易,下定狠心。

  換來的,卻是對面不避不閃。

  眼看那一捧溫熱,順著刀鋒滴落。

  霎時,他發了狂。

  “為什么不躲?”

  聞言,百里流年沒有回答。

  看著這樣的兒子,平靜的眸子閃現了太多。

  可是,也太快。

  快到百里樂人,根本捕捉不及。

  等到回神,已然晚了。

  百里流年太了解菰晚風,知道對方想要什么,也太了解這個兒子。

  心善有余,心狠不足。

  但,兒子如果要成事。

  這是,必經的代價。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么做了,百里家才會有一線生機。

  只有如此,方能取信。

  這就是一份投名狀,一份不得不交的投名狀。

  遂,猛地抓兒子的手。

  不顧其意愿,用力一插。

  霎時,鮮血飛濺。

  百里樂人怔怔的低下頭,刺目的紅和著雨水被迅速沖落。

  模糊的視線,只剩刀柄。

  抬眸一瞬,失力的倒退。

  然,男人的倒下,生生的絆住了他。

  出與本能,他將人一把抱住。

  拼了命去捂傷口,卻是一切來不及。

  只能眼睜睜看著,看他血流如注,看他性命點點流失。

  這一刻,他怕了,他慌了。

  他喃喃又無措,惶惶又失神。

  手忙腳亂的把人擁著,又一邊再次捂住傷口。

  口中念念有詞,喃喃有語。

  “你怎么能死?

  你怎么能死?我還沒有殺你百遍,千遍,一萬遍,無數遍。

  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能死?

  你給我起來,起來啊?

  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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