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小說網 > 謀千歲 > 第175章 時意吾妹,應迷途知返。
  明棠跟在使女的身后,緩步走來。

  她的目光溫靜,并無對此處的更多好奇,也不似每回都借著表兄妹的名義,入了周府便止不住探尋的明以江。

  勝雪衣袍,輕柔的雪絨絲緞、狐裘氅衣都不及她的目光輕輕,眉目仍舊與周時意這些日子里魂牽夢縈的一樣,明艷風流如昔。

  周時意見了明棠,心中便是一停,甚至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放了。

  她面上忍不住地有了笑意,恨不得立即奔到明棠身邊去,卻又近鄉情怯似地思索自己是不是修養太久,不如往日好看了,會不會不討明棠喜歡。

  周時意幾乎滿心都撲在明棠身上,沒注意自己的衣擺太長,一腳便踩中了,整個人頓時往前撲過去。

  明棠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想接她,卻又想起自己今日本就是為斷她情絲而來,又在極快的時間里硬生生止了步,看了拾月一眼。

  拾月見明棠動作,便知道她心里到底還是擔憂周時意受苦,于是飛步上去,將幾乎跌倒在地的周時意扶住。

  周時意小臉煞白,驚魂未定地喘氣,緊緊地抓著拾月的衣襟。

  “周大娘子小心,可有傷著哪兒?”

  拾月見明棠的眼神一動,便也心領神會地替明棠開了口。

  周時意的眼神這才動了動,搖頭道:“不曾受傷,多謝相助。”

  明棠的目光這才安心下來。

  周夫人跟在后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心中本就滿心憂心忡忡,看見周時意將要跌倒時,一顆心都幾乎要蹦出來。

  正好看清明棠眼底的擔憂,瞧見明棠那下意識一步上前的動作,亦發覺她復雜而狠下心來的止步,更也看見她朝拾月使的眼神。

  分明擔憂,卻不敢親身而為,唯恐再惹出什么情絲繾綣,這才讓使女代勞。

  這皆是電光火石之間她下意識的動作,不可能作偽。

  周夫人在那一剎看出明棠對周時意的關懷乃是真情實意地出自內心,而避嫌亦如是——她的心思何等細膩,從認干親一事起便對周時意沒有半點圖謀,到了如今誰也能看出周時意一顆心都系在她身上時,她也仍舊沒有半分利用之意。

  周夫人忽而十分慚愧。

  周府之中,人人都懷疑明棠會挾恩圖報,皆怕她盯著周府的權勢,借此去奪自己鎮國公府的爵位。

  但明棠行事,從無此意。

  其心澄澈,至少對周時意而言,從無半分謀求算計。

  周時意這時候也才回過神來,扶著拾月站定了,很有些局促地看著明棠:“明三郎君。”

  明棠抬頭看了看周遭,見周夫人站在不遠處,正能瞧見她二人,也不至于聽見她們談話,心中亦是一定。

  中庭有飲茶賞花的長廊小筑,明棠請了周時意先行。

  周時意見明棠與她相處與從前別無二致,心中一喜,含著笑意安心坐下。

  而明棠亦在不近不遠,最合適不過的位置落座。

  周時意從未有這般與明棠對坐之時,更覺得心中熏熏然,命使女上茶,特意挑了自己今日里最愛的明前海棠花茶,等茶上來了,便將自己的使女揮退。

  那使女哪敢隨意走開,放她二人孤男寡女在這小筑之中閑坐,吞吞吐吐不肯走。

  明棠便看向周夫人的位置,道:“我與阿妹是自家兄妹,有體己話要說,你若擔心,便在夫人身側,盯著我二人便是。”

  周時意一聽到明棠口中極為生疏的“阿妹”二字,面上的笑容頓時凝固蒼白,卻也只得勉強維持著面上搖搖欲墜的神情,令那使女下去。

  那使女也只好唯唯諾諾地下去。

  周時意心中猶記掛著那一句“阿妹”,目光好似被面前氤氳的茶煙所迷,紅唇幾經囁嚅欲開口,卻終究不知該說什么。

  她不敢垂眸,只怕自己懦弱地落了淚,只睜著一雙杏眼,倔強地透過茶煙看面前的明棠:“三郎君,此話何意?”

  明棠見周時意如此執著,只覺得惋惜,卻也無能為力。

  她身負如此秘密,回應不了任何一個不知情人,更罔論是與她同為女郎的周時意。

  “時意吾妹,近來可還好?”

  明棠終究沒有回應她的目光,也不曾回應她的話,只是關切地問。

  不是“阿妹”,卻是比阿妹更叫人心死的“時意吾妹”。

  一字一句,分明溫柔關懷,如同她嫡親的阿兄一般好,卻好似將她的心架在火上,炙烤凌遲。

  周時意不答,只這樣看著明棠。

  明棠分明看懂她的倔強與強撐,卻更知道應當快刀斬亂麻——情之一字,她雖不曾親身經歷,卻知道越拖越難割舍,到后來便更成了一塊兒解不開的傷疤。

  故而明棠眼底的關切卻也沒有半分減少,口中亦是一字一句:“阿妹傷重,我因身份避嫌,不敢隨意慰問,但日后阿妹與我入了明氏宗祠,日后便是我的親妹妹,我再與阿妹往來,旁人也不敢多言一句。”

  周時意仍舊看著她,不發一言。

  而明棠亦堅持著與她對視,語氣稍稍沉了些:“阿妹。手足親情,總比旁的長久。當迷途知返。”

  手足親情?

  比旁的長久?

  迷途知返?

  她竟視自己為迷途?

  便是從前確實在書中看過那樣多的這些話,知道那樣多的大道理,周時意心中仍舊潰不成軍。

  再是倔強地睜大眼睛,也仍舊有淚滾落,滴答在那一盞明前海棠花茶里,蕩開的漣漪亦如同她在這初春凋零的年少情絲。

  圈圈逸散,永無歸期。

  長廊邊種的不知名花朵已然抽了芽,而周時意心中那些頭一次這樣熱鬧發芽的朦朧歡喜,如今也被雨打風吹去。

  周時意的淚水滾了下來,可她的眼卻亮得驚人,即便眼前朦朧目光就定在那張如同海棠春雨的面上,看見明棠眼里的憐惜,心中更是揪痛不已。

  那憐惜不帶半分情意——明棠對自己,從無半分男女之情。

  即便周時意早就知道,卻是頭一回這樣直面如此事實。

  她苦澀一笑,有些狼狽地低下頭來,借低頭擦去了自己臉上半臉的淚水,怔怔地看著兩人面前擺著的明前海棠花茶。

  曾幾何時,她曾覺得此物是何等好物,香氣芬芳,又能暗藏她無人可說的少女情思,羞羞然捧到明棠面前,帶著小女兒的嬌怯與期盼,盼望她能懂自己。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周時意的手搭在那茶盞上,輕輕一觸水面。

  方才還滾燙的茶水已經涼了不少,雖還熱著,卻再不能回到剛沖進茶盞時那般沸騰涌動之機。

  而明棠又怎么會不知道呢?

  金宮之中往來客人,不飲酒便飲茶,她不勝酒力,便在茶道下過苦工,這些花茶她更是如數家珍。

  這花茶,本身不過爾爾:

  而小小女郎用盡心意準備的這些,其后代表之意,她更是明白。

  明前茶,便是在清明寒食節之前采制的茶葉,乃是囫圇的茶葉大分類,并不是什么新鮮東西——但能用在此處,其實也不過只是與她的姓氏沾了個同樣的字,明。

  而海棠花茶,恐怕也并非是因為主人喜歡這花茶的芬芳馥郁,更不會是因為她喜歡海棠的花香甜口,只不過只是因為其中沾了一個海棠的棠字。

  明,棠。

  一盞花茶,道盡她夙夜情思。

  小小女郎準備了這樣多,實則不過一心壓在她的身上。

  但這樣聰明的宛如情人間耳廝鬢摩,悄悄呢喃的字謎,亦如明棠回應不了周時意的情意一樣,這字謎她不能看懂,亦不敢看懂。

  明棠知道女郎心思細膩,但正是因為女郎心思細膩,明棠才不會再放任周時意這般沉淪——明棠曾以為周時意不過是愛俏,喜歡她的皮囊,如今一到周府,才知道她竟是當真動了真心,更覺此事必要斷開。

  就算不是那謝老賊威脅,明棠為著周時意的一切,身為她認的干“兄”,也不能再看她這般顛倒沉淪。

  明棠便這樣看著她,平靜而和緩,一字一句道:“小子愚鈍,不知是何用意。”

  周時意聞言,慘然一笑。

  明棠何等鐘靈毓秀,又怎會不知這花茶含義?

  知道也為不知,便說明她早就心意已定。

  周時意知道面前的人,與自己再無關聯。

  她下意識想脫口而出一句,問清明棠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好?

  可末了又想起,再多的哀求挽留和淚水,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她是周氏的女郎,也該有周氏女郎的傲氣。

  縱使周時意的情如何熱烈如火、堅如磐石,卻也從未想過一定要以自己的念頭去改變旁人的想法,求來的又有什么意義?

  ——這便是她的可貴之處。

  于是她道:“是,本就不是什么受重視的東西,又何必放在心上?”

  周時意低頭去拭淚,面上的神情亦漸漸淡然。

  她被淚水洗過的剪水雙瞳澄澈溫柔,定定地將明棠鑲入眼中,輕聲又問:“還請三郎君為我解惑,何為迷途知返。”

  明棠便長嘆了一口氣。

  她卻也沒有多說,有些話不必用話言明。

  明棠招手,將那一直引著脖頸探頭看這邊的使女召過來,命她去取一枚新鮮的桃來。

  這個時間連桃花都還未開,能留下來的桃都是去年藏在冰窖里的金貴物件,但再是冰窖冷藏,隔了這許久了,桃兒也不新鮮了。

  使女還在心中想,這明府三郎君難不成不知道冬日里的桃兒不夠好吃,周時意卻似乎已經心有所感。

  而明棠接過了那任勞任怨的使女匆匆抱回來的桃兒,攔了那使女伺候的動作,只親手將這還帶著冰碴子的桃切成了兩半,隨后推到周時意的面前。

  “此便為,迷途知返。”

  “時意吾妹若一心強求,無非緣木求魚,升山采珠。”

  “阿妹千好萬好,是明某人志不在此,山水不逢,難結秦晉。”

  周時意的目光就落在那汁水淋漓的桃上,甚至連明棠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周夫人只瞧見女兒在長廊下枯坐,呆呆地看著那被分成兩半的桃兒。

  那桃兒漸漸地化了,軟趴趴地不成樣子,也沒了看像。

  周夫人怕周時意又鉆了牛角尖,連忙叫使女將那桃子取走丟了,正欲坐在她身邊好生撫慰幾句,便聽見周時意又哭又笑地長嘆。

  “桃子,分桃……可笑我,竟看走了這個眼?”

  分桃,實則為龍陽之好,斷袖分桃。

  明棠之意,乃是她無心吹簫引鳳的風情月思。

  不是她周時意不好,而是這位鎮國公府的三郎君,無心紅顏。

  *

  拾月跟著明棠出來,其實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自小苦戀武藝,于讀書寫字一道上卻很是不足,不懂明前海棠花茶,亦不懂分桃之愛。

  明棠為斬斷周時意情絲而來,怎就靠著那一枚桃兒就成了?

  明棠上馬車打道回府,拾月忍不住想問,卻又不敢問出口,只怕自己問的不好,于是反復欲言又止。

  明棠被她的目光看得難受,一敲她的腦袋:“有事就說,不許吞吞吐吐。”

  拾月知道自家小郎君也從不說假話,既然叫她直接問,她也就直接問了,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告知。

  明棠輕咳了一聲,便將所謂斷袖分桃的故事講與拾月聽。

  拾月聽得瞠目結舌,轉念一想,這世俗風氣之中確實常有龍陽之癖。

  只是她書念得少,腦子也沒有那般靈光,哪知道明棠以一枚桃子,便言明自己與周時意絕無可能。

  拾月咂舌:“總是小郎君聰明,你們聰明人說的話,屬下這等不念書的,總是不曉得的。”

  明棠輕輕應了一聲。

  她面上有些倦色,心中亦有些淡淡的苦悶,幼瘦的眉頭微皺。

  明棠從未想過傷害無辜之人,便是周時意的痛苦并非她的過錯,今日見她落淚,心中也堵得慌。

  拾月有心開玩笑逗她開心,便說城外開了一家新的洋貨鋪子,好多新鮮玩意,喊明棠去賞玩。

  明棠也知道自己心有郁氣,當散散心,遂欣然同意。

  卻不想這一去,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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