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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無權悲喜

    魔族反復查看了由魔傀生育的魔嬰,十二位族長同意對畫城用兵。

    但魔傀與魔族同宗同源,且意不在殺戮,魔尊贏墀決定親自前往。

    頊婳剛回到畫城,就接到魔族發來的戰書。信函由贏墀親自手書,言辭還算懇切。再三稱征伐非是目的,希望“以茶代刀,對坐相商”。

    頊婳的回應,就是立刻排兵布陣,在通往畫城的必經之路日圍山伏擊了贏墀前軍五千。魔傀膽大包天,魔族大嘩。

    九淵仙宗。

    每個宗門都有一些不到緊急時刻不輕易啟用的法寶。此時,器宗弟子將一面巨大的玄光鏡豎立于蜃起樓臺中央。

    天魔圣域虛影投于空中,九脈掌院神情肅然。

    畫城之下,魔尊贏墀雙唇緊抿,瞳孔被浩浩魔氣沾染,略帶紫色。他身后,侍衛長咸檸輕聲道:“魔尊,此戰勢在必行,那幫老家伙,已經頗有微辭了。”

    贏墀當然知道,雖然大軍壓境意在威嚇,但是一旦流血,戰勢就不能避免。他必須有所收獲,否則他方一行軍,就損前軍五千。

    十二族的老東西們豈能甘休?

    他輕輕撫摸手上暗紅色的寶石戒指,許久說:“全力攻城,直到魔傀愿意出降為止。”

    咸檸說:“不會出降的。”贏墀目似寒冰,咸檸卻不似別人那般懼怕他:“從您動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那一刻起,您就應該知道,她不會降的。此戰不能容情,只能不死不休。”

    贏墀迎面一拳打在他臉上,咸檸瞬間滿面是血。他只是隨手一擦,并未后退。

    魔兵攻城,畫城被戰火舔舐。

    魔傀四君貪、念、嗔、癡掌管兵士,如今是貪君率君迎敵。贏墀注視戰場,目光卻在四下搜尋。魔傀世居畫城,平素極為低調神秘,從未參與戰事。故而實力成謎。

    如今看來,魔傀體質不是強項,故而應戰兵士中刀修、劍修極為稀少。反而以法陣見長。贏墀心下稍安,此戰敵我雙方無論誰死傷巨大都是他的損失。還有,那個人為什么還不出現?

    九淵仙宗。玄光鏡前,紫黑色魔息影影綽綽,天衢子目光晦暗。魔傀一族雖然實力不明,但是單看畫城的防御法陣,他已然能夠估量。

    畫城沒有靈脈。

    無論仙宗還是魔族,術法的施為都需要消耗靈力。弟子入門,第一件事就是靈氣鑄體。而靈脈不僅蘊含精純靈氣,更令山靈水秀,草木日月與靈氣互相滋養,再生循環。若維護得當,靈脈不但不會消耗,反而會越來越強。

    當然,如此珍物,注定稀有。畫城缺少,也不奇怪。

    整個仙宗,融天山有九條靈脈,便誕生了第一大宗,支撐整個玄門。魔族神殿也才不過四條靈脈。而以此作為法陣靈魂的九殛天網,已經沒有人愿意招惹。

    此役,魔傀幾乎毫無勝算。

    九淵仙宗當然不能坐視魔族圈禁魔傀。可是如何插手,又當在何時插手。

    而她……又是作何打算?

    如果畫城注定不保,她是否會考慮接受九淵仙宗的條件?

    他正出神,耳邊一聲低呼。天衢子抬起頭,只見玄光鏡中,頊婳絲帶束發,衣上系珠,一身素白,纖手提一盞蓮燈,她不似身臨戰場,倒如月夜尋花。

    贏墀的目光膠著,頊婳手中蓮燈光芒驟盛,光影墜落,遇人則燃。魔兵頓時慘叫連連。贏墀身后,咸檸喃喃道:“赦世蓮燈。”

    赦世免罪,生滅輪回。

    她挑燈而來,一手結印,一步一陣,血海滔滔。魔軍的沖殺無濟于事,頂極的陣修,結陣時間快而精準,山石、塵埃、光影都是她的陣基。

    她似近在眼前,而陣息卻瞬息萬變。肉眼迷惑了本心,難以分辨距離。眼前如同坦途,踏足其上,卻是沙海崔巍。

    魔兵暈頭轉向,更兼赦世蓮燈光華錯亂交疊,一時之間,死傷甚巨。

    玄光境前,九脈掌院同樣面露異色。玉藍藻說:“這……是陣修?”

    陣宗掌院典春衣目光深陷玄光鏡中,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刀宗大長老付醇風道:“贏墀低估了魔傀,派了這些廢物去送死。”

    畫城之下,魔族傷亡很快超過一成。

    徹底沒有了回旋的余地。贏墀解去繡著十二章紋的披風,抽了寶劍在手,劍名虛邪。

    頊婳足踏魔息,衣袂飄舉,赦世蓮燈光影匯聚,風云動蕩。贏墀一劍橫來,劍氣破開數層法陣,頊婳手中蓮燈光影有如實質,瞬間凝于身前,抵去一擊。

    光墻被虛邪斬碎,向天地之地迸濺散落,有如漫天星辰墜地,其勢炫麗華美。她站在破碎星辰的中央,披帛飛卷,蓮燈滴血,似艷魔臨世,又如神女飛天。

    在她足下的人是碎光美餐,星星之火瞬間燎原。

    哀嚎聲不絕于耳,仿佛一聲號令,魔傀轉而開始強硬反擊。贏墀不管不顧,劍勢不停,鋒刃直壓蓮燈。

    刀修與劍修,皆十分牽制陣修。畢竟結陣需要時間,需要陣基材料相輔,也太過考驗陣修的反應能力和臨敵經驗。

    他們攻勢凌厲迅捷,刀修更是霸道剛猛,幾乎是陣修天敵。

    頊婳素手指節發白,勉力握住蓮燈玉柄。

    贏墀劍上發力,聲音卻在顫抖:“從了我,不行嗎?”

    頊婳素手緩緩上抬:“我更想殺了你。”

    她手上珍珠戒指爆開,第一重護身法陣碎裂。贏墀眼角微紅:“哪怕會犧牲無數族人?”

    頊婳說:“卑微求生,不如慷慨赴死。”

    贏墀劍再施力,蓮燈玉柄輕響,頊婳猛地握住他的劍鋒,五指用力,將劍鋒移開。腕上翡翠手鐲碎裂,她指間鮮血滴落如珠,贏墀搖頭:“別這樣,頊婳,不要這樣。”

    頊婳猛地旋身,衣袂飛揚,贏墀眼前只見光影陸離。桂花的香氣四溢開來,沖淡了一地血腥。眨眼之間,她與他又隔了三重法陣的距離。

    然后又是一場血腥屠殺。無人干擾控制的絕頂陣修,足以縱橫戰場。

    魔軍傷亡達到兩成,蓮燈中燈芯滋滋作響,仔細一聽,全是神識的痛苦嘶號。

    付出了這樣的代價,絕不能空手而回。

    可是如咸檸而言,她不會歸降的。尸山血海沒有令畫城生畏,反而激起魔傀滔天戰意。她一人入陣,便能定畫城之魂,腥風血雨皆不驚不懼。

    而他卻不能任由魔傀死戰到底。

    贏墀的目光追隨著她,聲音低啞:“咸檸,聯絡畫城大祭司太史長令……”他聲音略微停頓,每一個字似從軀體掙脫,鮮血淋漓:“魔族愿以一條靈脈,招降畫城。事成之后,魔傀一族,由祭司神殿自治。”

    九淵仙宗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畫城以傀首為尊,祭司神殿雖然管理日常事務,卻沒有什么話語權。一條靈脈,已經超過一個中上門派駐地的靈氣。足夠他們自立,何況是獨掌權柄?!

    現在魔尊大軍壓境,如果戰下去,他們能得到什么?

    玄光鏡前,天衢子突然起身,載霜歸忙問:“做什么?”

    天衢子抿唇:“我要去趟畫城。”

    這次,連一向酷愛甩鍋的八脈掌院都沒有支持。玉藍藻說:“你瘋了,現在贏墀在畫城之下死傷魔兵超過三成。他騎虎難下,魔族已不能甘休,你去又能如何?”

    是,又能如何?

    天衢子道:“聚集宗門精銳弟子,如果畫城同意歸降九淵,我們出手馳援。”

    不動菩提問:“你與傀首談判?”

    天衢子嗯了一聲,典春衣說:“支持。我去召集弟子,天魔圣域之外待命。”

    玉藍藻意外:“典掌院幾時如此積極了?”

    典春衣把玩著手中蘊藏了八種法陣的提珠:“我看魔傀順眼。”

    木狂陽本就好戰,此時活動四肢,渾身骨節吱嘎作響,她跟著響應:“等你消息。”

    天衢子掃一眼其余人,沒人有意見。如果魔傀能為仙門延續血脈,即使有所犧牲,也定然值得。

    天衢子立即下山,沒有魔息掩飾,他一進入天魔圣域立刻就被發現。

    贏墀接到消息,卻無暇顧及。自己在畫城之下損兵折將,仙宗想要來分一杯羹了。他閉上眼睛,片刻之后,復又睜開。右手快速掐訣。

    天衢子來不及御劍,他比誰都明白,贏墀被逼到這種地步,只有祭出自己的護身法陣靈皇妖封,快速取勝。否則如此巨大的傷亡,如果再不能迫降魔傀,他回去如何向魔族十二位族長解釋?!

    天魔圣域黑云壓頂,天衢子緊貼陰陽之間的裂隙,瞬間穿行千里。

    畫城上方,電閃雷鳴,如同蒼穹被撕開一道裂口,風嘯云涌。天衢子出現在裂口中央,衣袂翻飛,閃電為光。

    贏墀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恨。明知他帶了五萬魔軍在此,這個人竟然單槍匹馬而來。不僅來了,還來得這樣聲勢浩大。

    九淵仙宗,真是狂妄。

    他身后,咸檸問:“魔尊,圍殺嗎?”

    贏墀目光如針,緊盯天衢子,半晌卻還是搖頭:“不。”

    咸檸不解,退讓可不是贏墀的作風。贏墀不用回頭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說:“天衢子生性謹慎,他敢獨自前來,便是料定能夠全身而退。我們在此時全力攻殺他,不過是使矛頭偏移,令魔傀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罷了。”

    咸檸愣住:“他孤身前來,竟然只是為了分散我們的兵力?”

    贏墀冷笑:“那又如何?他空手而來,便注定只能空手而回。什么也得不到。”

    天衢子也不理會周圍魔兵,甚至無視不遠處的贏墀,他疾行至頊婳身邊。頊婳看見他過來,倒是微微皺眉,顯然對此人并無好感。

    天衢子凌空踏霧,熟稔地穿過重重法陣。頊婳終于問:“奚掌院何為?”

    語氣不太友好,至少沒有絲毫對前輩長者的恭敬尊重。但她的聲音入耳,卻總是字字動聽。天衢子已經離她很近,她腰間系帶被風揚起 風揚起,末端輕敲他手背。她衣上血跡斑斑,身上甜香卻甘美如舊。天衢子目光移向別處,不敢落在彼方,他盡力令語氣平靜無波:“我代表九淵仙宗而來,愿與傀首締結盟約,共御魔族。”

    話雖如是說,然語氣冷淡,目光旁移,總顯得并不情愿。

    頊婳輕笑,戰火已趨,她卻話里帶刺:“哦?九淵仙宗打算為了善良與正義,無償幫助嗎?”

    天衢子被花上尖刺扎了手,但情狀緊急,他只是快迅道:“只要魔傀同意遷出天魔圣域,更名換姓,歸順九淵仙宗。九淵將全力相助。”

    很公事公辦的語氣。頊婳問:“很合情理。歸順之后呢?”她聲音含笑,似在談判,手下卻不停。幾番結陣,所過之處,魔軍血流成河。

    天衢子一滯,頊婳手中蓮燈光色血紅,他緊隨其后。頊婳心在陣中,卻還是留意到這個人的高深莫測。他看似意在勸降,然隨她的陣息從容而行,步步精準,無懈可擊。

    天衢子果然又行至她身后,知她不悅,保留了一個法陣的距離,道:“九淵所求,傀首其實心中有數。”

    頊婳再結一陣,避開追截的魔軍,問:“九淵與魔族,有什么區別?”天衢子心中有寒意一閃而過,果然她抬起頭,直視他,接著問:“你與贏墀,有何不同?”

    四目相對,她呼吸清淺甘冽,淡漠從容的奚掌院被香風所襲,瞬間落了下風。他側過臉去,看上去卻與默認無異。

    意識到這一點,他立刻回過頭:“我和他當然不同!九淵也絕不會圈禁限制魔傀。我們只是希望……”

    余下的話,頊婳替他補全:“只是希望魔傀待在融天山上,與九淵弟子生息繁衍。”

    天衢子不說話了。

    其實沒有什么不同。

    但是九淵聚集弟子,不惜突破九殛天網,千里迢迢前來相助,怎么可能全無要求?

    他沉默,頊婳接著道:“其實九淵仙宗的條件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接受。”足下便是修羅地獄,她提燈而過,笑若輕風:“仙宗美意,畫城心領。但依附他人而生,終非長久之計。奚掌院請回吧。”

    天衢子卻不能就此返回,他無論如何不能眼睜睜看她赴死,于是勸誡道:“人總要先求生,而后才能謀定。”

    可是勸誡收效甚微,頊婳認定他對魔傀心懷厭惡,對他的話自然也是無動于衷,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喪節求生,何異于死。”

    贏墀屈指一彈,靈皇妖封的陣珠從天而降。天衢子驀地握住頊婳提燈的手:“先行離開!”

    肢體一觸,頊婳眼中有不可掩飾的抵觸,體內的神女泣露與淫蛇血意在讓她渴望男子的親密觸碰,而她對這種感覺厭憎至極。

    連帶的,也不喜陌生人的驟然接近。何況是本就毫無好感的天衢子?她幾乎是甩開他的手。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冷遇,若這惡感來自旁人,大約他也不會往心里去。但偏偏是自己魂牽夢繞的人,奚掌院難免自尊受損。他如好不容易出殼觀望,卻被煙燎火燙了一番的蝸牛,當即后退一步,垂眸不語。

    靈皇妖封如水墻,隔絕了她與他。

    贏墀冷眼而觀,頊婳的拒絕在他意料之中。其實她說得不錯,九淵也好,魔族也罷,沒有誰能毫無目的,真心相助。若有心依附,同宗同源的魔族難道不是更好的選擇?

    雖然天衢子對搭救魔傀表現冷淡,但是能看他無功而返,也是一件樂事。贏墀將他置之不理,下令全力攻殺靈皇妖封中的魔傀戰士。

    頊婳壓力陡增,再沒有看過他一眼。

    天衢子站在陣外,只看見水色幕墻中她衣袂搖曳的身影。就……不能先行退讓嗎?哪怕假意妥協,也不可能嗎?

    此時戰局,九淵仙宗當然并不是無法可想。他陰陽院至少就有數百精銳弟子,可以直接進入天魔圣域。如果九脈掌院同心一氣,集齊所有精銳,畫城之下,暫退魔族是可能的。

    但是押上九淵仙宗所有精銳,陷陣魔域,犧牲至少會在四成以上。如此之高的代價,總要有相應的回報。畫城傀首,連假意的順從都不愿給予。

    而他的那點不敢示人的私心,抵不抵得上座下弟子的修為性命?!

    天衢子所估不錯,沒有靈脈的畫城,是不可能戰勝靈皇妖封的。

    靈皇妖封是魔尊贏墀的隨身法陣,陣靈與九殛天網相連。所有靈力消耗皆來自九殛天網。

    唯一缺點,就是靈皇妖封出動之時,九殛天網的靈力會被它掠奪,二陣同時使用,威力有所下降。

    這是象征首領特權的利器,正如天衢子身上也有法陣名握機,與陰陽院護山大陣連衡陣靈相連一樣。

    魔傀戰士大量陣亡,一直觀戰的祭司神殿終于動搖了。

    其實魔傀能夠與仙、魔結合產子,單就這一點,就能讓魔傀一族被所有勢力追捧獻媚。可是多年來,傀首總是秉持低調,不允許任何族民暴露這一點。

    頊婳繼任傀首之后,反而四處游學,帶了許多功法秘術回來,令魔傀苦心修習。

    日子并不輕松,但對傀首的服從,令魔傀一族也未有怨言。

    可是如今,秘密泄露,魔族肆意討好。魔尊親自偽裝散修混入畫城,結交傀首,二人數月把臂同游,相談甚歡。可得知其身份之后,頊婳嚴辭拒絕魔尊求親,并將其請離畫城。

    如今魔族大軍壓境,傀首的指示居然是死戰到底。

    祭司神殿終于不能認同。何況現在,畫城戰敗已成定局,即使到了這個時候,魔族依然愿意,以一條靈脈招安。

    明明商談便能獲利,為何非要死戰?

    大祭司太史長令與魔將鬼夜來相對而坐,鬼夜來不緊不慢地輕轉手中杯盞:“魔尊對魔傀一族并無惡意,相信多日來,大祭司早已心知肚明。若再拖延下去,待到魔傀戰士被全殲,畫城城門大開,只怕十二族長不似魔尊仁慈,未必肯開出這般豐厚條件。”

    太史長令手握寶椅扶手,指甲微微用力,摳入木隙:“魔尊真的應允,日后畫城,由祭司神殿自治?”

    鬼夜來瞇了瞇眼,心里冷笑,眼中卻還算真誠:“這個大祭司可以放心。魔尊金口玉言,一諾千金。”

    太史長令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來。

    畫城之下,魔傀戰士死傷大半,頊婳半身被靈皇妖封割裂,衣衫浴血。而此時,畫城城門關閉了。

    貪目光一凜,輕聲道:“傀首?”

    頊婳甚至沒有回頭,反而淡笑著問:“后悔嗎?”

    貪容色一肅,身軀站得筆直:“愿意追隨傀首,出生入死,永世無悔。”

    頊婳低聲說:“只有真正英勇無畏的種族,才能俯瞰自由。犧牲是值得的,相信我。”

    貪語聲堅定:“從未質疑。”

    戰勢之慘烈,超出想象。

    畫城之下,尸積如山,血漫成河,連經過的風都沾染了戾氣。頊婳步履漸緩,赦世蓮燈在經過這樣漫長的苦戰之后,燈芯即將燃盡。

    而靈皇妖封的靈力,卻有四條靈脈支撐,源源不絕。而身后城門關閉,她回頭無路。貪身中數箭,踉蹌倒地。頊婳終于微微側目。

    天衢子站在陣外,還未開口,贏墀卻問出了他想要再度重復的話:“真的不能考慮嗎?”

    隔著法陣,他猶帶顫音。

    頊婳素手撫衣,鮮血滴落,粒粒如珠。“考慮?”她盛血在手,淫蛇血如銀屑,混合其中,在赤色血汩里碎光粼粼。

    她輕聲道:“你有什么資格讓我考慮?”

    贏墀一怔,靈皇妖封中突然驚起了強烈的術法波動。這是……

    畫城的防御大陣。

    她為什么直到此時,方才開啟?!

    天衢子面色一變,但見漫天虛影,無數破碎的神識扭曲著從赦世蓮燈中沖出來,鮮血為水,尸骨為泥。畫城之下陣亡軍士的破碎神識都化靈力,在無盡泥沼之中,一顆嫩芽破土而出!

    然后瞬間拔高變粗,枝葉橫斜,半掩畫城。

    它極力舒展枝椏,淡黃色的花蕾一串一串鼓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層層綻放,如撒碎金。鮮血滴流,為它增色。

    月桂的香氣,瞬間彌漫畫城。

    靈皇妖封雖然有九殛天網支持,但贏墀猶存勸降之心,并未全力催動。此時它似乎受到巨大沖擊,一時之間地動山搖。

    可是靈皇妖封太強大了。

    還差一點。

    贏墀心知有異,極力控制法陣,心神巨震。頊婳終于抬頭看他,縱然滿身血污,她依然矜傲高潔,仿佛迎著千霜萬雪凜然綻放枝頭的一枝寒梅。生死不泯其志,苦痛更添其艷,她再問:“你有什么資格讓我考慮?”

    赦世蓮燈最后一絲光焰猛地攀上她的手,順臂而上,燃她身軀。贏墀驚退一步,她神識化光,即將熄滅的赦世蓮燈,突然重現光華!

    清光遠播,與玉桂互相借力,終于靈皇妖封砰然巨響,現出一道裂痕。而轉瞬間,裂痕擴大,一樹玉花破開它的桎梏,綻放于天際。

    赦世蓮燈碎落一地。

    贏墀收回靈皇妖封,望著眼前高聳入云的月桂,喃喃道:“芬馥天邊桂,扶疏在月中。這是……”

    天衢子替他說下去:“是不朽木。”真正生長在月中的桂樹枝,難怪所有魔傀皆身帶桂花甜香。畫城之中,竟有此神物。

    而頊婳用魔族與魔傀陣亡戰士的血肉和靈識,人為地制造了一條靈脈。再以此桂為陣靈,最后不惜燃魂相助,終于不負這神物之威,為畫城打造了一座真正的防御法陣。

    她成功了。

    靈脈現世,天地動蕩。贏墀哀慟之色溢于言表,可有的人卻連傷痛的資格都沒有。

    天衢子背對玄光鏡,快速結印,頂著靈皇妖封的余威和赦世蓮燈的戾氣凝住了幾縷散碎的神識。他彎腰拾起地上赦世蓮燈的碎片。

    碎片鋒利,劃傷了他的手,他卻失去了知覺。

    在這個故事里,他從頭至尾不過一道虛影,旁觀著別人的愛恨情仇,無權悲喜。

    只能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