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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半生清凈

    神魔之息有點焦慮,天衢子將頊婳的肉身百般煉化,成為靈胎,竟是投到一處偏僻小鎮的普通女人腹中。

    神魔之息雖然主動跟來照料,但如果天衢子有什么齷齪心思,它跟他的主從契約還在,恐怕只能幫著按手按腳,其他可是半點辦法也沒有。

    這老男人,付出了這么高的代價,連護心月髓都剖出來了。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玩養成,把我們家傀首藏在山洞或地窖里,綁在玉床上,皮鞭蠟燭口球,這樣那樣吧……

    神魔之息越想越忐忑。

    好在接下來,天衢子便開始了漫長的閉關。

    護心之物乃是所有修士的最后一層防護,此物被生生剖取,定然傷他根基。再加上七賢戒尺的傷勢,他就算想要硬撐,也是無能為力。

    好在掌院閉關是常事,陰陽院事務由長老和掌院嫡傳弟子打理,倒也有條不紊。

    只是形隨勢轉,變遷最大的還是魔傀一族。畫城之下,贏墀無功而返,白白折損了兩萬五千人,讓頊婳湊湊補補,硬是人為制造了一條靈脈。

    奇恥大辱,他焉能咽得下這口氣?而且……失去了那個人的魔傀一族,還有什么值得他容情?

    一怒之下,魔族四處搜捕散居畫城之外的魔傀,并且懸賞高價購買。而仙宗又豈能甘心?不少宗門也開始偷偷買入魔傀。重利誘惑之下,魔傀淪為行走的珍物,而畫城卻無力保護。

    這一日,畫城大祭司太史長令卻又再度前來九淵仙宗。族人對愈演愈烈的“奴隸化”大為不滿,祭司神殿卻沒有解決之道。魔傀四君中貪隨頊婳戰死,剩下念、嗔、癡掌握剩下的兵力,三人仇視祭司神殿,太史長令根本無法指揮。

    他當然不愿意再立傀首,只能寄希望于和九淵仙宗搞好關系。只要九淵仙宗可以約束宗門,禁止買賣魔傀,哪怕只是明面上,他也算對族民有個交待。祭司神殿能夠略微挽回些民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九淵仙宗九脈掌院,無一人前來相見。

    而且用的理由都是——身體抱恙。

    陰陽院,載霜歸和奚云階前來迎接。

    太史長令有點尷尬,卻還是問:“陰陽院奚掌院也身體抱恙嗎?”

    載霜歸輕咳了一聲,奚云階狀似無心:“我家掌院與他們不同,大祭司請見諒。”他一派熱忱地說,“家師是真的身體抱恙。”

    太史長令氣得肝痛,載霜歸也瞪了他一眼,畢竟九淵還是需要魔傀,他賠著笑把太史長令請入院中。

    蜃起樓臺,還真只有諸位長老在。很顯然,對于祭司神殿出賣傀首和自己戰士的事,幾位當今玄門的最高掌權者都十分介懷。

    太史長令面色微紅,好在三十六位長老還算是熱情,勉強替自己家任性的掌院兜住了底。太史長令略微好受一點,獻上了三名魔傀,以作贈禮。

    但出乎意料,載霜歸卻婉拒了這份厚禮。

    太史長令不解——當初頊婳也送出了一個女童,九淵仙宗可是毫不客氣就收下了。

    載霜歸看他面色,心下倒是一寬——他還是喜歡跟這類人打交道。這個人的眼界比傀首真是差出太多。

    果然,太史長令提出的“交好互利”被長老們含糊帶過。熱情縱然是熱情,卻對是否援助畫城絕口不提。

    夜間,刀宗掌院木狂陽問自己的師尊,也就是刀宗大長老付醇風:“為什么不收下魔傀?現在外面賣得很貴。”

    付醇風坐得離她一丈遠:“九淵仙宗是仙門龍首,魔傀一族到底與魔族淵源深厚。我們就算是要以魔傀延續血脈,也只能暗中進行。所生嬰兒,最終也不過收為弟子,以免落人口實。魔傀雖然日漸貴重稀少,但始終有價有市。這份禮對于九淵仙宗來說,其實可有可無。”

    木狂陽點點頭,問:“那我們對畫城示好,是為什么?”

    付醇風耐心地為她解釋:“當初天衢子一直不同意支援畫城,直到最后才提出魔傀遷出天魔圣域,由仙宗安排駐地。其實他早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只有魔傀歸順九淵,再改個族名,化去魔族背景,九淵才可以名正言順地吸納消化。”

    木狂陽站起身來,一巴掌拍在付醇風肩頭。隔著丈余距離,付醇風硬是沒來得及躲開。

    他只覺肩膀劇痛,半身發麻,木狂陽哈哈大笑:“師尊果然是師尊,真是高瞻遠矚、深謀遠慮!”

    付醇風默默地命刀宗護山大陣,幫他預約醫宗掌院君遷子……

    付醇風跟載霜歸是兩個極端,如果說天衢子是載霜歸的吉星,那么木狂陽就是付醇風痛苦的源泉。

    原本一個女修,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她資質不錯,隨便教教罷了。結果在刀宗的一次指導試煉中,導師兵器降格,木狂陽簡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那次試煉,是付醇風的終身之恥,也是痛苦的開始。

    九淵仙宗決定重點培養木狂陽,付醇風作為親傳師尊,只能與她朝夕相對,形影不離。

    魔傀未出之前,玄門女修人人炙手可熱,只有木狂陽無人問津。

    而這個玄門女色|魔,在無數次求偶未遂之后,終于把魔爪伸向了他。其它人被騷擾,還能退避三舍、各自逃命,而付醇風,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三百年下來,愣是把一個戾氣逼人的刀修宗師,給打磨成了寵辱不驚的刀宗大長老。付醇風有時候都不知道,到底是他教導了木狂陽,還是木狂陽磨礪了他。

    木狂陽放開他可憐的肩膀,突然說:“師尊覺得,天衢子到底是為什么突然使用禁術?”

    這個問題,付醇風顯然有想過:“天衢子不是魯莽行事的人。他使用禁術,一定有合理原因。依我看,跟傀首頊婳脫不了干系。”

    木狂陽說:“師尊是說,可能是聚魂補魄之術?”

    付醇風點點頭:“雖不能肯定,但大抵當是如此。”

    木狂陽摸了摸下巴:“他對魔傀一向厭惡,突然施救,不會奇怪嗎?”

    付醇風說: 醇風說:“傀首與他的大弟子,可是相當親密。奚云階資質根骨也是萬里挑一,天衢子為他打算,并不奇怪。何況……如果將來魔傀掌握在他手里,那么他要更進一步,恐怕阻力會小很多。”

    木狂陽說:“更進一步?”

    付醇風看了她一眼,見她連頭發尖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也不再多說。還是去看大夫吧,他摸了摸肩膀,我這算工傷吧……

    天衢子外傷好轉之后,短暫出關了一次。

    玉藍藻、木狂陽、不動菩提三人共同為他療傷。他這樣修為已經通玄的大能,最怕就是修為滯澀,斷了道途。

    玉藍藻和不動菩提俱十分認真,只有木狂陽在他背上亂摸。天衢子幾乎是攏著衣衫掙扎著道:“木掌院,請自重。”

    載霜歸立刻瞪了木狂陽一眼,木狂陽滿不在乎:“唉,好久沒碰過男人了,我感覺自己連性別特征都要退化了!至交一場,你讓我摸幾下怎么了?!”

    天衢子本就不喜與人親近,此時更是窘迫不已。玉藍藻不忍卒睹地拍拍額頭,花容慘淡地道:“天衢子,今日恩德,汝當銘感五內。”

    說完,一臉不堪地坐到木狂陽旁邊。

    木狂陽果然轉移了目標,不動菩提瞬間對他一臉敬意。

    載霜歸無奈,是真無奈。事關天衢子修為,容不得半點意外。而木狂陽的惡劣程度與修為成正比,且為人也率直豪爽。否則但凡有半點其他選擇,他都絕不會讓木狂陽出現。

    三個人好不容易助天衢子打通經脈、穩定功體,玉藍藻扶著不動菩提站起來,一臉誠懇地說:“木狂陽,我真不知道付醇風怎么受得了你!”

    木狂陽想了一下,說:“可能因為他比你大吧。”

    連載霜歸都忍不住飛快地瞄了一眼玉藍藻的中下部位,玉藍藻滿面通紅,怒指木狂陽:“你……你……”

    九淵仙宗正氣浩然之地,堂堂刀宗掌院,怎能污穢至此!!載霜歸身為長輩,真是再也忍不住。也不顧她掌院身份,喝道:“狂陽!!休得放肆!”

    木狂陽說:“他是比玉藍藻大啊,他今年都一千六百多歲了。”

    眾:“……”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想要逃出苦竹林,但他緊接著,就要再次閉關了。

    載霜歸替他送走了木狂陽等人,回來之時道:“魔傀一族,如今形勢嚴峻,你如何看?”

    其實不用他說,天衢子也知道如今魔傀現狀。他說:“置之不理。”

    載霜歸對這個答案倒是不意外,畢竟天衢子一直以來就對魔傀毫無好感。之前頊婳如此,如今太史長令也不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他說:“我知你不喜魔傀,但是陰陽院最近十年都沒有出現過資質優異的弟子了。”

    天衢子直接問:“師尊有何良策?”

    載霜歸湊近他,說:“如今魔傀一族,大多被私下販賣。以九淵實力,要購入幾個血脈純凈的,并不太難。你身為掌院,是否應該為宗門香火,做出一點小小貢獻?”

    天衢子愣住,片刻后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九淵仙宗如論靈根,毫無疑問定是九脈掌院最優。他視線下移,輕輕吐出一個字:“不。”

    他一向不怎么拒絕人,但若是拒絕,便不易說服。載霜歸還是不想放棄希望:“師尊請求你,也不行嗎?”

    天衢子面頰已是緋紅一片:“宗門并非只我一人,師尊何必苦苦相逼?陰陽院座下弟子數千,何況師尊也正當盛年……”

    果然他話未完,載霜歸就跳將起來:“混帳!你就忍心我一把老骨頭……”話到這里,也覺得著實好笑。有心想要再駁斥,但見天衢子面上一閃而過的難堪,又有些心軟。

    他放緩了語氣,問:“何必矜持至此?你可是心中有人,掛礙牽絆?”

    心中有人?天衢子目光垂地,半晌不語。載霜歸商量道:“你若執意不肯,為師也不勉強。眼下倒也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天衢子抬頭看過來,載霜歸說:“其實魔傀孕胎,也不是非要交合不可。你只需讓為師取些元陽精露……”

    ……天衢子扯下腰間掌院玉佩雙手呈上,載霜歸立刻就閉上了嘴,許久才問一句:“嚴重到這種地步?”

    天衢子鄭重點頭。載霜歸只得離開了,天衢子一直送他到林外,隨手就把他進出苦竹林的權限給取消了。

    獨自走回靜修室,他得開始第二次閉關了。

    那個人,長成什么模樣了?其實不必擔心,有神魔之息相護,在那樣偏僻的小山村,她遇不到什么危險。這種靈氣貧瘠的地方,魔族根本不會察覺。何況自己也安排了故人暗里照看。

    卻偏偏總忍不住去思去想。七賢戒尺在他身上留下傷痕三百道,道道傷骨敲髓,卻沒能將他驚醒。

    她在他荒穢記憶里長出綿綿根須,將他千纏百繞。而他毫無對策。他久立云端,日月星辰皆有人奉到跟前,任他采擷。家族栽培,師門倚重,后輩敬仰畏懼。

    他早已習慣被人仰望追逐,從無所求,更無所謂求而不得。

    于是開口便錯,火熱情絲硬生生套了一個玄門巨擘冷淡疏離的外殼。

    只內里一點柔軟,愈惦念,愈不堪。

    他輕聲嘆息,黑暗的靜修室回他以幽幽嘆息。箏與劍都不在身邊,他懷中只有一枚琥珀相伴,其中桑葉終年青翠欲滴。

    他還需要十五年時間來鞏固修為。十五年對于仙宗修士而言,其實并不漫長。

    以前他無數次閉關,三五十年也不過一夕清寒。可是最近的日子,他獨自坐在這空無一物的靜修室中,身受重傷,修為滯怠,時間像是凝固,不再動彈。

    思念是誅神滅佛的劇毒,而他飲鴆止渴,樂此不彼。

    其實也并沒有多少可以細品的回憶,他對頊婳,甚至談不上了解。可偏偏桑林一遇,驚鴻融化在心底。

    他此前一生,從未動過心,便也不知該如何斷情。便由著這情絲如霜毫,無著無落地掻撓他半生清凈。